庄子,战国中期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姓庄,名周,宋国蒙人,先祖是宋国君主宋戴公。他是继老子之后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创立了华夏重要的哲学学派——庄学。与老子并称为老庄。
庄子因崇尚自由而不应楚威王之聘,只担任过宋国地方的漆园吏,史称“漆园傲吏”,被誉为地方官吏之楷模。他最早提出的“内圣外王”思想对儒家影响深远。他洞悉易理,指出“《易》以道阴阳”,其“三籁”思想与《易经》三才之道相合。他想象力极为丰富,语言运用自如,灵活多变,能把微妙难言的哲理说得引人入胜。代表作品为《庄子》,其中名篇有《逍遥游》《齐物论》等。其作品被称为“文学的哲学,哲学的文学”。据传庄子尝隐居南华山,卒葬南华山,故唐玄宗天宝初,被诏封为南华真人,其书《庄子》被奉为《南华真经》。
一、庄子这个人庄子是河南人,据说在漆园这个地方当过小官,也有人说他只是在那里看漆树而已,(所以他是个护林员?)总之他的地位不高。这个河南人很有自己的想法,辞官没多久就跑去做了隐士。有人听闻他的才能,赶来聘请他。庄子手一摆:“我不!我就要做孤独的小牛!”(《列御寇》)
李零说:“隐士和逸民有三大类型,死磕、逃跑和装疯卖傻。”(李零《人往低处走——老子天下第一》)庄子不属其中任何一类,自己单成一派。隐士们远离尘世,而庄子眼里根本没有尘世,他冷眼看人,仰脸看天,就活他自己。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这样的,非得是受了大的打击,对世界失望透顶了,才会这样。你们班那个怪腔怪调的同学说不定心里是非常热爱集体的,这都很难说。所以庄子惹人怜爱:明明爱死了大家,还硬撑着死活不说——他肯定憋坏了。庄子的这种绝望是从老子那儿来的,老子已经够绝望了,庄子比他还绝望。他们抱的希望太大,忍受不了更大的失望,不如绝望起来,给自己省去不少痛苦。
孔子不事生产,庄子事。辞官归隐后,庄子以编草鞋为生。《庄子》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说不定都是编草鞋的时候饿着肚子想的,古代的哲人之所以有穷的传统,可能是因为干活儿老分心吧。
庄子大概是个很“独”的人,所以他的社会关系很简单。我们都知道庄子有个老婆,《至乐》里头,庄子的老婆死了,庄子蹲在那儿,又是奏乐又是唱歌。惠子说:“你怎么能这样。”庄子一扭头:“你不懂。”
庄子特别喜欢说孔子的坏话,一会儿把他和没见过世面的河伯作比:“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秋水》);一会儿又说:“君虽为仁义,几且伪哉”(《至乐》),老让人觉得是在讥刺喜欢讲“仁”的孔子。《庄子》编了一整个《渔父》的故事来批评孔子,把孔子塑造成了一个谦卑的笨蛋:到底是有多烦他?
惠子是庄子的好朋友。惠子是名家,庄子是道家,所以这两个老头一聊天就吵架。庄子有时候气急了,忍不住骂惠子,说不定用的还是一惊一乍的河南话:“噫!老惠!你有恁大一个葫芦,为啥不做成船来?还愁它木有地方放,你可是叫柴禾塞着心了?”(《逍遥游》)不是朋友哪儿会这么放肆,惠子的很多故事也像庄子编出来取笑老友的。
尽管俩人互不服气,庄子还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惠子的赞赏,他在《齐物论》里把惠子和善鼓琴的昭文作比,称其之知为“盛者”,又说他辩才无碍,堪当大智。惠子死了,庄子很难受:“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徐无鬼》)。有个朋友不容易,老劝大家超然物外的庄子也忘情了。
二、《庄子》这本书好多人怀疑《庄子》并不是他自己写的,《论语》就不是孔子写的,《道德经》也不是老子亲笔。承认《庄子》有庄子亲笔的,又说《内篇》的真实性远超《外篇》和《杂篇》。《外篇》和《杂篇》大都很散乱,硬伤又明显。《天下》这篇学术史就像是后人梳理的,里头好几个人都是庄子死后才出名的。《杂篇》里那个和赵王说剑的人也不像是庄子,庄子才不稀得和赵王啰嗦这么多吧。
公认《庄子》是先秦最富有文艺性的散文。鲁迅在《汉文学纲要》里夸《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庄子》行文不靠逻辑制胜,行文断断续续,如游丝飘缕,难以捉摸。
推《逍遥游》最能体现《庄子》的文学特点:神话、寓言、说理,比喻、拟人、夸张,层出不穷,眼花缭乱。《逍遥游》的开篇是鲲的故事,熟悉《庄子》的人都知道神话对《庄子》的影响很大,《庄子》“某些部分的浪漫主义的精神实质,和古代神话是比较接近的”。他是个故事大王,熟记各种神话,而且有创造性的继承与发展。“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神话才敢这么夸张呢。据袁珂考证,鲲是北海的海神禺京,又叫禺彊,为海神时便是一头大鲸,一旦“化而为鸟”,就变作风神。夏秋之际,海潮运转,所以鹏才要徙于南冥,以六月为息。(袁珂《中国神话史》)
《庄子》讲求读者体验,靠气氛感染大家。《逍遥游》的最后一个镜头: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乎其下。是一个多好的电影结尾呀,像一首淡淡的抒情诗,余音无限。
《庄子》的语言也非常有意思,《齐物论》中南郭子綦说风那一段浩荡起伏,节奏鲜明跳跃,可以拿去给相声演员练口条。
庄子宣称他的创作方法是“以卮言为曼言,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天下)。卮言、重言、寓言,各有其用,各得其妙。
按下卮言暂且不表,先来说重言。重言即“托古立言”,就是想托圣贤以自重,儒、墨、道都喜欢来这套,而且“一个比一个古,一个压一个”(朱自清《经典常谈》)。反正先贤早死,死无对证,又有名人效应,何乐而不为。
再说寓言,寓言这个词就出于《庄子》。寓言在《庄子》中占的比例很高,庄子自己举手发言:“寓言十九。”寓言,就是不直说,老借别人的嘴和故事说,更能取信于读者。老是长篇大论的说教谁受得了,所以要配上两个故事。寓言是《庄子》要表达的哲理的佐料,有了这些,才会更开胃——所以你看,庄子心里还是有读者的。《庄子》的寓言,麻雀会说话,蛤蟆会吵架,是这么的可爱和活泼,让我们情不自禁地觉得亲近,觉得清新。
《庄子》的一些寓言,是和神话掺在一起写的。《天地》篇所记黄帝失玄珠的故事,人多以为是寓言,袁珂却认为是一段神话的改装(袁珂《中国神话史》)。黄帝派去寻找玄珠的神在古代神话中都能找到相对应的记载,他们仨本领很大:知聪明绝顶;离朱有三个头六只眼,而且每只眼睛视力都很好;吃诟能言善辩。三个诸葛亮,抵不上臭皮匠,最后是粗心大意的象罔找到了玄珠。玄珠的故事在《天地》中结束了,在神话史上却没有结束。黄帝觉得象罔很棒,便将玄珠交给他保管,结果象罔还是因为粗心大意弄丢了玄珠(袁珂《中国神话传说》)。虽能找寻,却无法留存,这又是另一个道理了。
诸子之中,韩非也有寓言的爱好。《韩非子》中有寓言则(陈浦清《中国古代寓言史》),数量居子书之冠。不过他的寓言现实色彩太浓,难免少了一些幽默和趣味。
这些个“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天下》)聚在一起,构筑了《庄子》这个奇幻瑰丽的世界。
三、《庄子》到底在说啥?《庄子》说到底是哲理散文,可它实在难以总结。
《庄子》的核心是“道”,“道法自然”,是自然真理的显现,庄子是让我们好好处理和自然的关系。知识分子都在教人际,庄子却觉得大家太在乎自己,于是走出来告诉我们:世界上除人之外还有更为广大的世界,比如自然。我们说:“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挺好的。”《庄子》又问了:“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在哪里呢?这是你吗?”
《庄子》的可操作性很差,首先是他要求太高。《逍遥游》里“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在庄子眼里不过是是一只蜩鸠,一只斥鴳而已。我们觉得列子御风而行已经很厉害了,他却说列子还需要依赖风,应当连风也舍去,飘然出世,这样的话,还有哪里不能去呢?世界于你而言,已经没有阻碍了,“人生海海,随性遨游”。可是要如何才能不被外物束缚呢?完了,一提出这个问题,你就达不到逍遥的状态了。
子学时代,百家争鸣。曼海姆将知识分子形容为漫漫长夜的守更人,周朝有名的的守更人恐怕有好几百。除庄子外,咱们熟悉的还有孔子和老子。和现在的知识分子一样,他们的人生都挺坎坷。
孔子能进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现实关怀,可他时运不济,一把年纪还在陈绝粮。孔子在郑国不幸与弟子走失,站在城门边,被人说像“丧家之狗”。他也气,可又没有办法。纷纷乱世,他没有眼色,到处跟人讲王道。那时候讲霸道,谁跟你讲礼乐那一套?诸侯都不傻,天真的是孔子。孔子一生颠沛流离,恐怕没有梦蝶的心情。
老子能放下,教大家当女人,当小孩儿,当利万物而有静的水。《庄子》总是提到他,借孔子的口赞他是人中之龙,又让他做了孔子的老师。他当时在子学的外围,并不如何受重视。
就精神状态而言,老子是老年,孔子是中年,庄子是青年,青年才敢肆意想象,无所不能呢。就职业而言,老子像退休知识分子,在家等人求道;孔子像不得志的中年干部,又像个马克思主义大妈。明知道他是为你好,可就是不太想听他的话:真听他的得多累啊;庄子则是个不知来历的年轻人,整天胡扯,也不在乎人家说什么。这三个人凑巧被历史搁在了一个时间单位。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愿意跟乱世服软低头。老子不算,他的低头是假低头,扮猪吃老虎。
时世毕竟艰难,子们都在谈生存,庄子也谈。他是个怀揣个人主义的子,让大家努力做“材与不材之间”那个难以形容的东西。好多人不赞成庄子的想法,惠子说庄子的想法大而无用,张岱年说庄子是“一棵不结果实的花”,又都说庄子消极。可为什么人不能消极?消极怎么了?碍你事了吗?为什么非得管着大家都去做积极的人?我觉得逼人积极是一种无理的压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南墙要撞,随他撞好了。
好几个子都有乌托邦,多是政治理想。孔子的乌托邦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老子的是“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老子、孔子的乌托邦里还有人的存在,而庄子的乌托邦就只剩下一棵大树了。这有什么意思呢?我不明白。
《庄子》有很强的“知识分子的悲剧使命感和悲剧命运”(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这样的悲剧性屈原也有,但屈原的悲哀是现实的悲哀,通过人为努力还有办法弥补的悲哀。庄子的悲哀则是哲学的悲哀,是以前就有,以后也会一直存在的悲哀。
林贤治曾将知识分子分为三类:幕僚知识分子,技术知识分子及人文知识分子,人文知识分子的“最大特征就是对现实不满,因此总是站在现存秩序相对立的位置上,施予严厉的批评”(林贤治《胡风“集团案”:二十世纪中国的政治事件和精神事件》)。按此形容,庄子显然属于第三种知识分子,这注定了庄子的孤独。
庄子死了,死在《列御寇》里。老子西出函谷,孔子郁郁而终,韩非被杀,诸子多有去向,怎么就庄子这样无声地死掉了?连个卒年都没给我们留下。
四、《庄子》在人间庄子之泽远矣。
庄子影响了中国文人的人生理想和终极追求,陶渊明、李白、苏轼,许多著名的文人都是道家,李白还自己去做过道士(尽管居心不良)。其中以陶渊明继承得最为彻底,连他的穷和抵死不仕一齐拿了过来,躬耕垄亩,困顿而终。
文学上,赋体的铺排有《庄子》的影子,游仙诗也算《庄子》的延续。庄周梦蝶,因为实在浪漫,被许多诗歌和戏曲拿去当题材。爱《庄子》的近人不少。鲁迅写《说剑》,金庸在小说里造了个逍遥派,门徒全以《庄子》的篇名命名,郭靖练功讲无用之用,周伯通骑鲨遨游,全是在讲《庄子》。
虽然庄子不怎么理大家,人们对他还是很亲切的。道教尊老子当创教真人,不能薄待了庄子,所以给他安上了太白金星的封号,估计庄子不会喜欢。冯梦龙写《庄子休鼓盆成大道》,京剧演《大劈棺》,恐怕庄子也不会喜欢。不过不要紧,他不喜欢的太多了,多这么两个,他也不会在乎了。
有一个电影叫《大鱼海棠》,讲了掌管海棠花的少女椿帮助人类少年鲲的故事,鲲最终成为“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鱼,去往北冥。故事虽然有点儿弱,却是庄子的一点遗泽。等到《王者荣耀》,居然给庄周画上一头绿头毛,骑着条鱼上天入地。出走一生的庄子,恐怕永远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人群吧。
庄子虽然不在江湖,江湖却永远记住他了。
姜子牙八十多岁高龄,假装钓鱼,其实是钓文王,文王很配合地上钩了,送他豪华官位。
庄子也钓鱼,但是他不听装B指南的话,居然真的在钓鱼,毫无诗意——因为他很饿啊,鱼是多么高档的荤菜。上一顿吃饱是什么时候呢?
他和他的胃陷入遥远的回忆中。
这时,楚威王派了两位大夫来捣乱。
他们清了清嗓子,恭敬地说,excuseme。庄子你好,我们国君想麻烦你,把国家大事交给你管理,你愿意吗?这种情况下,诸子百家都恨不得跳上去说“Ido”。
庄子除外。
相位和吃鱼,谁更重要,明显是吃鱼呀。这两人真不懂事。当初尧要把王位交给许由,许由躲啊躲啊,都躲到深山老林了。尧还是不放过,继续派人请他出任大官,许由被逼无奈,去颍水边洗耳朵,没办法,这些庸俗的话把耳朵搞脏了。庄子没许由那么具有道德洁癖和作秀精神,他“持竿不顾”。当那两只蚊子不存在。
两只蚊子很执着,死皮赖脸地等。
庄子决定快速打发掉他们,说,如果你们是乌龟(你知道,古人喜欢用乌龟来夸人),愿意当一只忍者神龟,被贵国楚王当宝贝,死后成为全球最幸福的标本,骨头被供奉在宗庙里,镶着金银珠宝,身披绫罗绸缎,大家还要买高价票才能来瞻仰;还是当一只快活野龟,拖着尾巴在泥巴里打滚呢?
对方说,那还是后者比较爽。
庄子说,那就是了,你们回去吧,别耽误我在泥巴里打滚。
于是,庄子如愿继续担任挨饿家——他的饿,不是一种无奈,而是一种选择。
庄子的老同学曹商跟庄子说,我这个人呢,对住破房子、编草鞋、饿得形容枯槁这种事不擅长,我就只能做做代表宋国出使秦国,深得秦王欢心,得到上百乘马的赏赐这些事啦。
面对如此直白的炫耀,庄子的故事瘾又发作。他淡淡地说:听说秦王有病,遍求天下名医。能治好他的脓疮的人,就可以赏他一乘车马;能为他舔屁股缝里带脓的痔疮的,就可以赏他五乘车马。给他治的病越猥琐,得到的车就越多。曹商啊,你为秦王舔了很多次痔疮吧?不然怎么有这么多车马啊?
曹商不明白,一个擅长挨饿的人,不妨碍他同时擅长重口味和耍刻薄呀。
惠施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去梁国找他玩,有人跟惠施说,庄子专程过来,可能是要代替你做宰相哟。
惠施一听,吓坏了,就发动手下人全国搜寻庄子,唯恐相位被夺。庄子听说这事,主动现身,直接找惠施,说:“南方有只鸟从南海飞到北海,很屌,不是梧桐树不肯停下来休息,不是竹子的果实不吃,不是农夫山泉它不喝。它如此圣洁如此精神贵族,有只猫头鹰找到腐烂的老鼠,正准备享用大餐,抬头看见刚飞过的鸟,以为要被夺食,惊慌不已。惠子啊,你这么兴师动众地找我,以为我像你这么不挑吗?”
惠施被骂了一顿,很happy,从此担任庄子唯一的好友以及御用讽刺对象,两人成天以互相羞辱为乐,呃,难道这是爱情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不然,为什么后来惠施死的时候,他哭得那么伤心?
而腐烂的老鼠,就是庄子眼中的相位。对他而言,所谓名利,宛如狗屎。先秦诸子中,一类在名利场混得风生水起的,比如苏秦张仪这类合纵连横的公关天才。一类如孔子孟子,混得差点。诸侯对孔子爱答不理,即使这样,孔子收徒弟,每人交10块干腊肉,他大致也搜集了块腊肉了,所以他能“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很小资的要求肉要切成大小相同的正方形,加上生姜细细炖烂才能入口。而孟子呢,虽然没得到显赫官位,但带着一大票食客在齐宣王那里一边胡吃海喝,一边“君子远庖厨”、“万物皆备于我”的清高言论,齐宜王乖乖给他盖别墅、送支票,帮他养门客,日子也很惬意。还有一类,就是老庄,远离名利场,问题是,老子的远离,是假装的,他的无为,是为了无不为;他的《道德经》,跟美国罗伯特·格林的全球畅销书《权力的48条法则》有诸多交集,主旨就是,如果你想得到权力和利益,就要假装淡泊名利,这样你才能笑到最后。
而只有庄子,是真正的“无为”,他什么有意义的事也不做。当宰相?不要。收腊肉?不屑。他连城市都懒得接近,淡定地在野外玩泥巴。庄子的NB在于,他把无聊这件事,变得很有趣。用趣味来超越功利,这是庄子的发明。
他家的米很少,可是他的才华很多,完全放不下,没办法,他写《庄子》,不是为了成名成家,只是挥霍才华而已,跟富豪烧钱同理。
另一个才华过剩的挨饿家曹雪芹写《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而《庄子》这本书,也是一些“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不过没有眼泪,走的是神经病路线,东一句、西一句地乱来,你完全猜不出接下来要讲什么,猜出来他就不是神经病了。
《逍遥游》就是一个惊悚故事,类似于《哥斯拉》,有条大鱼,叫做鲲,大到不知道有几千里,它想去南极度假,从海里飞上天,变成了大鸟,叫做鹏。大鹏奋力一飞,两只翅膀张开,把天空都遮住了,大家都没法晒衣服了,海水都被振到三千里高空去了——这明明是海啸呀;而鹏才不管这么多,到九万里高空玩去了——这剧情很熟吧,完全是好莱坞灾难片的开头嘛。
佛经上讲阿弥陀佛本人有个特点,舌头超级大,说法的时候,舌头吐出来,哎哟,把太阳都遮住了,日光浴什么的都没法搞了。
大概写佛经的人也像庄子一样饿吧。一个人很饿的时候,神志不清,连手指也能看成火腿肠,完全不顾什么现实逻辑,吹起牛皮来也格外汪洋恣肆。
有一天庄子做了个梦,梦见自己COPLAY梁山伯与祝英台,变成一只蝴蝶,飞呀飞呀,谈谈情跳跳舞,真开心。等到醒来,发现自己怎么变成人类啦。于是他很困惑啊,我到底是蝴蝶做梦变成庄周了呢,还是庄周做梦变成蝴蝶了呢?谁是现实,谁是虚拟,没人知道。
基本上,庄子是饿晕之后,产生了幻觉,但这个幻觉,多么科学多么深刻。这个故事也被拍成电影,叫《盗梦空间》,不过据我所知,导演诺兰还没给庄子版权费。
庄子的深刻,就隐藏在这些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故事里。他讽喻现实的方法也很后现代。他生活的战国时代之所以叫战国,就是不打仗就浑身不爽。对于这种战争癖,庄子不像墨子那样苦哈哈地搞和平演讲,也不像孟子那样气呼呼地泼妇骂街,他轻轻一笑,又开始写起剧本来。
从前有一只蜗牛,别看它芝麻那么点大,人家触觉上别有乾坤哪。
左角上有个国家,叫触氏,右角上有个国家,叫蛮氏,这两个国家都想霸占对方的领土,发生了大规模火并,差点动用核武器!结果伏尸百万,战胜方追逐失败方,花了整整半个月才回国!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还有比这更高明的吗?你们国家之间打打杀杀,视人命如草芥,以为自己干着统一天下的雄伟霸业,其实争的那点地盘,在外星人看来,不过像黏糊糊的蜗牛角而已。
在庄子以及之后的道家看来,地球是有生命的,它有性格,有意志,有活力,江河海是它的血脉,新疆天山北部有个洞,那是地球的嘴巴,通过它呼吸和叹气。我们人类不过是寄生在地球上面大一点的细菌而已。作为细菌,要遵守细菌的守则,不要破坏地球,不然地球会痛会生病,最后先倒霉的还是细菌自己。
恶搞动画片《南方公园》有一集讲头上的虱子的故事。虱子们寄居在人的头顶,由于过度开发,生态环境遭到破坏,学者虱子号召族群迁徙,然而人要用杀虱液洗头了,灾难袭来,家园被毁,虱子们妻离子散,山河破碎。唯一幸存的虱子由一只苍蝇天使协助,抵达一个河蟹星球,该星球的主人是:安吉丽娜·朱莉。
明明是抄袭庄子的创意嘛,只不过庄子不认识安吉丽娜·朱莉。
庄子把孔孟用来研究帝王之术和社会法则的时间,拿来研究虫啊、小鸟啊、犀牛啊这些玩意。越认识人类,他就越喜欢禽兽。但他却是先秦诸子里唯一不对君主说话而对我们这些老百姓说话的人。他把《庄子》写成文字版的《动物世界》和discovery频道。他总是用飞禽走兽来隐喻人的境界,鲲啊、鹏啊、蜗牛啊、细菌啊,要讲的是什么,是视角,是境界。如果你用宏观的眼光来看,很多当时非常在意的事情,其实真的狗屎不如。5岁的时候你觉得碗里少了块红烧肉天就要塌下来,15岁时日记被父母偷看就开始愤世嫉俗,25岁被同事抢了功劳就恨不得钻研东野圭吾的小说秘密杀人,35岁时参加同学会发现自己开的车很挫自杀的心都有了,45岁时因为有点秃头决定憎恨全世界头发还健在的人类……所有的怨怼和满足都是因为缺乏远见而已。
当你超越世俗的得失欲和功利心,就会像大鹏鸟一样,拥有挟泰山以超北海的雍容气度,陶渊明、李白、苏轼为什么格外可爱,就是因为在超脱的层面上,他们读懂了庄子、山寨了庄子而已。
以前看一部好莱坞电影《黑衣人》,威尔·史密斯和汤米·李·琼斯主演的,讲外星人,最后镜头从城市延伸到地球……月亮太阳……银河系……最后它们都包裹在一个玻璃弹珠里,外星猫拿它当玩具呢。这样的视觉转换,很多人觉得震撼,其实,在庄子那里,这手法已经玩过了。
而这部电影其实讲的也是庄子。一开头电影就说了,地球并不只是人类的天下,其实有名外星人生活在我们当中,只是人类毫不知情。
庄子一定是这些外星人之一。越是读他的文字,越觉得他像《K星异客》里的凯文·史派西,来自K-PAX星球,连着皮吃着香蕉,和精神病们相见欢,自己也被当成精神病。当医生问他,如果我偏偏不相信你是外星人,你会怎么想。他说,我会认为你需要注射镇静剂。
作为微服私访来地球考察的外星人,庄子站在世界的对面,打量这个体量庞大的家伙,发现它充满了荒谬和冷笑话。万千地球人撕破脸皮在名利场上为一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你争我夺机关算尽,他则站在野外冷笑。
这帮笨蛋,虚度了多少在树下乘凉的美好光阴。
当妻子死去,庄子“鼓盆而歌”,活像一个rocker。妻子已经回外星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故乡呢。超越是非,超越得失,甚至超越生死,这就是外星人式的大境界。后来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把这个故事来了个全盘恶搞,变成庄子假死,易容成楚王,测试他妻子是否忠贞的狗血八卦。妻子看楚王多金又帅气,立马上钩,最后发现真相,只好羞愤自尽。
庄子这样藐视俗世规则的人,变成男权斗士,要求女人从一而终,发现妻子不忠贞才看破红尘,鼓盆而歌。大境界变成小三俗,要是庄子知道,只怕又要投以轻蔑地一哂。但男人们喜欢啊,多符合他们的意淫,看你红杏还敢不敢出墙,别想了,出去遇到那些美好的男人也是我变的!冯梦龙的恶搞被改编成京剧《大劈棺》,改编成港片《庄子试妻》,还改成美国版话剧、德国版歌剧。
地球人也就这点见识。
当外星人庄子快死时,他的学生们商量,要是老师死了,一定要厚葬。
庄子说,对的,绝对要厚葬!我要以天地为棺材,日月星辰为陪葬珠宝,天下万物是送我走的礼物。
这是什么气魄?整个宇宙,就是他的玩具城。
学生们不同意啊,那不就是把老师扔进荒郊野外嘛。不行呀,乌鸦老鹰把你吃了怎么办?怎么也得搞个棺材葬在地下呀。
庄子说,把我放旷野里,乌鸦老鹰要吃我;把我埋在地下,蚂蚁也要吃我。你们怎么抢了乌鸦老鹰的大餐,专门送给地下的蚂蚁吃,太偏心了呀!
这才是真豁达和真幽默。鲲和鹏不在于形体之大,而在于境界之高远。形体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在乎。当你齐了生死,齐了万物,齐了物我,你就得到了庄子认为最高的境界:道。
儒家强调的是万事万物要严格分级分等,其秩序神圣不可侵犯,而庄子说,排你妈个头,只要你超脱世俗游戏规则,风雅颂和屎尿屁根本没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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