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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医生的修炼在不完美中探索行医的

  哈里森曾经是一位骨科医生。他已经56岁了,身高1.8米,有着一头浓密的棕发和一双大手。你可以想象一下,这双大手能够把脱臼的膝盖轻轻松松地推回原位。他看起来沉着冷静、自信满满。在他的医生执照被吊销之前,医院里最受人敬重的骨科医生。

  一位跟他共事过的骨科医生告诉我:“他做骨科手术很厉害,很少有失误。”当其他医生的家人或朋友需要做骨科手术的时候,都会请哈里森帮忙。十几年来,医院最忙的医生。

  但后来他开始变得粗心大意,不负责任,不但没把病人医好,甚至有时还使得病人受到更严重的伤害。过去对他非常钦佩的同事对此感到十分震惊。这种糟糕的情形拖了几年,他便退出了医疗界。

  在人们眼里,坏医生就像怪物一样。比如我们听说过的医生哈罗德·希普曼(HaroldShipman),他给病人注射过量的海洛因,导致15个病人死亡。

  圣迭戈的约翰·罗纳德·布朗(JohnRonaldBrown)不但搞砸了好几台变性手术,还把一个病人正常的左腿截肢了,后来病人由于严重感染而命丧黄泉。俄亥俄州还有一个令人发指的妇科医生詹姆斯·波特(JamesBurt),趁病人全身麻醉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把病人的阴蒂包皮切除了,还做了阴道整形,他还自称是“爱的医生”。

  但我所要说的坏医生,并不是上面提到的那种做下耸人听闻之事的怪医,而是你常常可以看到的就像哈里森那样的医生。目前已有确凿的证据显示,医疗过失并不是集中在少数几个医生身上。

  医疗过失太常见了,甚至到了数不胜数的地步,很难一言以蔽之。即使是好医生也有可能渐入歧途,成为坏医生。面对这些医生,同事们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样。

  我和哈里森前前后后讨论了一年。他和大家一样感到疑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但他愿意把自己的故事说出来,让我们从他的故事中吸取经验教训。唯一的要求是,我不能说出他的真实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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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开始于年的一个炎热的夏天,医院为病人做手术。医院的中心耸立着一栋红色大楼,周围许多小小的建筑像章鱼的触手一样延伸出去,透着点点灯光。

  在红色大楼的一层,长长的走廊尽头便是手术室,哈里森就在其中一间手术室里。他刚做完一台手术,正准备着下一台。由于清理手术室需要时间,他就利用这个空闲脱下手术袍,拿起挂在墙壁上的电话。在他做手术的时候,他的助理从门诊打来电话,要跟他讨论丹太太的病情,请他尽快回复。

  丹太太28岁,有两个孩子,丈夫是当地一家汽车修理厂的销售部经理。最初,丹太太是为了医院的。她的膝关节虽然不痛,但积水问题一直不见好转。一个星期前,哈里森帮丹太太做了手术,抽除了积水,但现在,丹太太又出问题了。

  她在手术后发烧,体质虚弱,膝盖疼痛难忍。助理告诉哈里森,他做初步检查时发现丹太太的膝盖又红又热,而且一碰就痛。拿针戳进关节,会流出恶臭的脓水。助理问,该怎么办?

  从助理的描述来看,显然丹太太的膝盖严重感染,必须再次做引流手术,而且越早越好,但是哈里森太忙了,而且这个手术很麻烦,因此他便一直拖着。他没有为病人做检查,甚至也没请一个同事去看看,只是吩咐助理给她开一些抗生素就行了。助理认为这样有点不妥,哈里森却答道:“没事,这个病人就是喜欢抱怨罢了。”

  一周后,病人又回来了。这次,哈里森终于为她做了膝盖引流,不过已经回天乏力,感染不但蔓延到了膝关节之间的软骨,甚至把整个关节破坏了。后来,丹太太看了另一位骨科医生。这位医生只好帮她做关节融合术,免得因为骨头相互摩擦而造成不必要的疼痛。

  我找到丹太太,向她问起这段经历。她说:“我已经适应现在的生活了。”她的膝关节完全固定,因此不能弯曲,不能跑,不能坐,也不能蹲下来抱孩子。她家原本住的是双层别墅,可在她从楼梯上摔下来几次之后只好搬到平房。

  不久前,她去看医生,并向医生请教可否装个人工关节,但医生说,由于之前关节损害严重,这个手术的成功率很低。

  每一个医生都可能像哈里森一样做出愚蠢、轻率的决定,但在哈里森职业生涯的最后几年,这样的错误一再发生。有个病人脚踝骨折,哈里森给他用的关节固定螺丝钉尺寸不对,螺丝钉因而进入骨头太深。

  病人抱怨说很痛,但哈里森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拒绝为他做进一步的处理。还有一位病人手肘骨折,哈里森给他用的螺丝钉尺寸过大。病人回来找他时,螺丝头已经穿破皮肉了。本来只要把螺丝钉锯短一点就行了,然而哈里森还是嫌麻烦,不愿这样做。

  还有一起比较严重的医疗纠纷。一个上了年纪的病人髋骨骨折,表面看起来只需要打几根钉子就能解决问题,但进了手术室之后,哈里森发现病人的髋骨根本合不起来,应该给他做全髋关节置换。

  可是哈里森只想速战速决,还是只打了几颗钉子就算了事。结果没多久,病人的髋骨就裂开了,还出现了感染的问题。而每一次病人回来找他,哈里森总是强调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最后,病人的髋骨整体碎裂,不得已才向哈里森的同事寻求帮助。

  我找到了这位同事,他说他为病人做了检查后非常震惊:“哈里森简直是见死不救。X光片明明都已经照出来了,他还是听之任之。”

  在哈里森执业的最后几年,医疗纠纷层出不穷,一群病人起诉他。在他们骨科部门的发病率与死亡病例讨论会上,基本都是他的反面病例。

  我和哈里森在市中心一家餐厅的角落吃早餐。我问他,事情怎么会这样呢?他闪烁其词,冷淡地说:“我不知道。”

§§§§

  哈里森是在西北部的一个小镇里长大的,父亲是水电承包商,家里有5个孩子,他排行老二。没有人想到他会成为医生。他在当地的一所州立大学读书时,是个胸无大志、表现平庸的学生。

  有天夜里,他正翻看着欧·亨利的小说,突然心血来潮。“我对自己说,我要上医学院,”他告诉我,“说到学医,我实在没有什么基础或背景可言,只是想到了,就决定这么做了。”

  他从此发愤图强,并申请到一流的医学院求学,毕业后就准备进外科这一行。他在空军服役时担任医官,退役后医院做住院医生。尽管在骨科工作很辛苦,但他觉得心中充满了满足感。

  他是这一行的高手,面对一个个关节脱臼、髋骨骨折、脊椎受伤的病人,他总有办法使他们恢复健康、活动自如。他说:“这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4年。”年,他在完成骨科训练之后已经是备受瞩目的年轻骨科医生。医院继续他的医学生涯,一待就是15年。

  哈里森的一个骨科同事这么评价那时的他:“他刚来的时候,科里有三个年纪较大的医生,技术不灵光就算了,脾气又大,对病人也不太负责。医院的哈里森不但人好,而且积极进取,有求必应。

  比如你跟他说晚上8点有一个小孩要做髋骨穿刺,但人手不够,尽管不在值班,他也会马上赶来。他对教导医学院学生很有一套,因此荣获教学奖章。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对工作百分之百地投入,而且乐在其中。”

  然而,在年左右,一些事情改变了。像他这样技艺超群、经验丰富的医生,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丹太太最好;那个髋骨骨折的老人应该如何处理,他也再清楚不过了;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病人要如何治疗,他也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没做。

  同事们都很奇怪,他到底是怎么了?而他只是说,最后那几年,似乎事事不顺。在手术室大展身手、医治病人向来是他最快乐的事,但现在做手术时,他只想早点完事。

  是因为钱吗?他刚当主治医生的时候,年收入是20万美元。到后来名气大了,病人和手术越来越多,他赚的钱也越来越多。他发现,如果他再努力一点,每年就可以赚30万美元,再拼命一点,年收入甚至能达到40万美元。

  慢慢地,他开始拿业绩作为衡量自己价值的标准。他半开玩笑地说,医院的“金字招牌”。他的同事也跟我说,他对“业绩之王”的称号非常在意。

  哈里森自视甚高,因此不愿把病人推掉(毕竟,他素以有求必应著称)。可是这样一来,他便忙不过来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他每周都得工作80~90小时,有时甚至达到小时。他有妻子和3个孩子,但是他很少花时间和他们待在一起,因为他的时间表总是被工作排得满满的。

  他的一天是这么过的:早晨7点半就开始第一台手术,比如髋关节置换手术,他必须要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然后,他迅速脱下手术服,完成手术记录单,赶到几百米外的门诊区。另一个病人已经在门诊检查台上躺好等他了,可能是要做膝关节内窥镜检查之类的小手术。

  门诊快结束时,他就叫护士打电话到手术室,请他们做好下一个手术的准备。他一整天都在手术室和门诊之间不停穿梭,与时间赛跑。而这时难免会有突发状况发生,像是手术时间拖延了,急诊冒出新病人,或是在手术时出现无法预期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这样一来,就会打乱他的节奏和计划。

  长年累月这样工作,他的耐性越来越差,出现一点小状况就觉得心烦气躁。本来,要做好医生就得咬紧牙根,逆来顺受,再怎么忙也得先解决突发问题。然而,哈里森已经被业绩冲昏了头脑,手术中接二连三地出现问题。

陨落的新星

  这种事情其实惊人地常见。医生要通过严酷的医学训练,本来应该比大多数人更坚强、更从容、更抗压,但事实证明不是这样。医生也有酗酒的问题,并且不比其他职业来得少;另外,由于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得药物和麻醉剂,医生更有可能出现药物滥用的问题;而且医生也会生病,也会变老,也会因为心情不好而态度冷淡,或者因为某些问题而心不在焉,这时去医治病人就很容易出错。

  我们常以为医生出错是个别案例,比如一个行医40多年的医生可能偶尔出现一两次差错。然而,根据统计,在所有的在职医生中,3%~5%的人并不能尽职地医治病人。

  医学界对问题医生的处置有一套公开明确的方法:同事们联合起来,尽快驱逐有问题的医生,不要让他们继续危害病人,同时必须向主管部门举报,吊销问题医生的行医执照。然而,这种惩处措施很难实行,因为很少有医生会去主动举报自己的同事。

  密歇根大学的社会学家玛丽莲·罗森塔尔(MarilynnRosenthal)曾专门研究过问题医生的处理办法,她比较了美国、英国和瑞典的不同做法,收集了多个问题医生的例子,有滥用镇静剂的医生,也有中风后还继续为病人开刀的53岁心脏外科医生等。

  罗森塔尔发现,不管在哪个地方,不管医生的问题有多严重,总是要拖上好几个月甚至好几年,同事才会采取行动制止他们。

  有人认为问题医生的同事是故意不采取行动的,但罗森塔尔认为,与其说是故意,不如说是无计可施。在交流中她发现,同事们的反应大都是先否认,然后有些手足无措,最后表示即使插手也是徒劳,就像家人不肯面对祖母的驾照该被注销的事实一样。

  而且,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显而易见。或许有同事怀疑某个医生出错是因为酗酒,或者年纪太大,但是确定这种事情需要长时间地搜集证据。此外,即使是一眼就可看出的问题,同事也常常无能为力。

  对于举报同事这种事情,不举报的原因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负面原因是存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

  袖手旁观很容易,何必费力气去搜集证据、砸人家的饭碗?正面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少有人忍心这么做。试想,有个你认识多年的老同事,技术不差、人品不错、心地善良,他因为吃止痛药上了瘾,或是因为手术时开小差而疏忽了对病人的治疗。

  这时,你只会想帮这个医生,而非毁了他的职业生涯。可是要帮助他谈何容易?只能悄悄地去帮,私下里帮。这是出于好意,但结果通常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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