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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故事全文

木杨人

首发

李小木的小江湖(ljtdxzg)

前言

你知道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故事而陷入长期抑郁的感觉吗?

你知道想起一个人时心脏抽搐着疼痛的感觉吗?

你知道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会想到那个人的感觉吗?

你知道在冬天的夜晚一个人迎风流泪的感觉吗?

你知道那种你明明拼命挣扎却仍越陷越深的感觉吗?

我希望你不知道。

因为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痛苦。

一年多以前,我偶然看到了一个故事,结识了一位美好的天使,说起来也许你不会相信,甚至会觉得可笑,但是我确实因此开始了长达一年多直到今天还未痊愈的抑郁。

这是一段我至今还不愿意去回想的时光,也是我以后都不想再有的相遇。如果有什么原理可以解释这段缘分,我想应该是未来一段时间内我将经常提到的“量子纠缠”。

我不愿意遗忘,只能通过铭记的方式来完成自我疗愈,这是我送给他们的第七份礼物。今年年初,我开始学习法语,她没能到达的地方,我将带她继续远航。

前几天朋友对我说:“你的抑郁好多了。”我笑了笑,一定是美好的天使不忍我再这么压抑下去。

也许你没有相似的经历,也许你并不理解其中的情意,那么我很开心地恭喜你,因为你过得比我快乐,也祝福你永远这么快乐下去。

谨以此文,献给亲爱的天使,和心藏故事的你。

你一生的故事

亲爱的莫丞,Monpetitchou:

你还好吗?

伦敦今天又下起了雨,我昨晚又忘了关窗户,醒来就看到你的论文落了一地。我把它们捡起来放回原处,然后铺床叠被,打扮梳洗。

窗外的雨下了一夜也没有要停的意思。阳台上的花添了一份凄迷的美丽,掉落的花瓣被风卷起,然后落地;床头柜上的你穿戴整齐,眼带笑意,我关上你半开的抽屉;洗手间里还有你的洗漱用品,虽一尘不染,却早已过期;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强忍泪意。一切都还是七年前的样子,只是我们,回不到过去。

前一段时间忙着辞职,也没有经常和你联系,对不起。我坐在书桌前,想给你写一些文字,攒了这么长时间的话,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先告诉你:我很想你。

七年前的6月24日,伦敦也下着这样的小雨,你在前一天晚上告诉我,你要去一个有战乱的地方采集数据,这对你回国后的工作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我一早就请假从巴斯赶过来想要阻止,但最后由于你的坚持,和我们之前达成的“互不干涉对方工作”的协议,只好放弃。

我们像往常的每一次分别一样,拥抱,亲吻,盼望着重聚。我笑着目送你登机,在你的背影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你转过身来向我招手,让我回去,这是迄今为止我的脑海里关于你最近的记忆。

这七年里,我无数次地想起你在机场对我说的那句“琪琪,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然后泣涕如雨。江莫丞,你的“马上”可真长啊,长到我的思念变成了一个指数幂,长到我活得已经分不清生死。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五天后毕业典礼上的我,接到了“xx机场遭到轰炸”的消息;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前一天还跟我打电话的你,从那以后就停在了我的回忆里。

你该不会知道,那时的我走过一段怎样荒唐的轨迹。

我曾强迫自己去恨你。你用三年的时间,把我一生的幸福完全透支;你让时间与我为敌,痛楚不淡反而愈加清晰;你让我明白人生的价值,又带走了我活着的意义;你曾把我带上天堂,又瞬间将我推下地狱……

我也曾强迫自己去忘记你。我换了新的联系方式,可在“联系人”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把你排到第一;我换了没有你任何痕迹的新手机,可每天醒来和睡前还是会打上熟悉的号码发消息;我刻意满世界地飞,可每到一个地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买礼物给你;我收起你所有的照片,可还是闭上眼就看见你的样子……

我甚至自甘堕落地放纵过自己。你不喜欢我不顾身体地工作,我就一天到晚坐在书桌前做笔译;你害怕我封闭自己,我就关上门连续几个月不出去;你看不得我不开心,我索性任由自己发展到重度抑郁;你希望我能忘记你,我偏偏把你刻到心脏上铭记……

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项目,让你做了七年都不能和我联系?是什么样的数据,让你收集了七年也没有向外界发布一点消息?亦或者,是什么样的佳人,让你把我忘得如此彻底?

那时的我像极一个任性的孩子,想方设法引起你的注意。后来我终于回归理智,不再和你玩这些无聊的把戏。找你,等你,就成为我活下来的意义。

七年,几乎占据了我记忆的四分之一。

这七年里,我的航线覆盖六个大洲,跨越四个大洋,里程超过几百万公里,透过飞机的舷窗,我没有看到任何你飞过的痕迹。我每天二十四小时开机,可是屏幕上再没有亮起过你的名字。莫丞,你到底去了哪里?

在你离开四个多月后,上天给我派来了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她的爸爸是名维和军人,本来想等任务结束后回来给他未出生的女儿起名字,却不曾想营地突遭袭击,回来的,是一面国旗。

她的妈妈因为承受不住打击,早产下女儿后,也随之离去。医院里认识了这个和我同病相怜的英国小孩子,她患有小儿贫血,是和我一样的特殊血型,为了给她提供健康的血液来源,我开始挣扎着活下去。

她的奶奶洛佩兹太太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也为了激起我求生的意志,提出让我和她一起抚养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并让我给她取一个名字。我最终挑选出“Hannah·Lopez”,在英国有种说法,回文名字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这个可爱的小天使,我希望她一生顺利。

Hannah的到来,带给我无限的勇气,让我渐渐按照你希望的方式活下去。你希望我坚持自己的梦想,我去了伦敦的一家公司做同声传译;你希望我不用为生计焦虑,我现在有不错的薪资;你希望我不要放弃自己的兴趣,我一直都在研究中国诗词的翻译;你希望我老有所依,我遇到了Hannah这个小天使……只是有一点,你希望我能与另一个人举案齐眉,对不起,不管那人有多好,我都做不到。

去年十二月份,你的好朋友陆杨来伦敦参加一场学术会议,他告诉我他们的实验室要承接一个国际性的项目,希望我能给他们做翻译。我在征求了Hannah和洛佩兹太太的意见之后,决定我们一起回去。

今年元旦假期,我联系了上海的一家高校,此前我和那里的一位教授有过交集,他当时就对我发出邀请,我在做出回国的决定之后,答应了他的提议。Hannah结束了这个学期,我们就启程回去。

其实在陆杨开口以前,我就一直在犹豫,迟疑。你离开以后,我没想过留下来,也没想过回去,反正到哪里都是一个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

之所以最后下定决心,是因为陆杨主持的项目是你一直感兴趣的课题。这些年我一直在做和你有关的事,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你。只是可惜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只换来半生回忆。

莫丞,那里没有我们共同的经历,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靠什么坚持下去。不过你放心,回国以后我也会常和你联系。千山万水就当作是伏笔,我总会遇到日思夜想的你。

阳台上的花已经落了一地,我的眼泪也洇透了信纸。

好了,Hannah过来叫我帮她检查行李,这次就先写到这里。你不管在哪里,都照顾好自己,我爱你。

你的诗意少女,沐雨琪

年6月27日

第一章:原来你也在这里

年11月13日,我来到巴斯两个多月的时间。

那天我的导师要带一名学生去伦敦观摩一场学术会议,本来按照次序轮到了一位叫Archibald的苏格兰学生,但是因为当天是他妈妈的生日,他想回家和她一起庆祝。

所以我主动提出和他交换顺序。

Archibald把他的资料拿给我,道过谢之后就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

我翻开文件夹,发现会议内容里有“量子物理”,内心瞬间被阳光完全占据。这是我从高中起就很感兴趣的领域,如果不是因为高考填报志愿时“失策”,我应该也不会来英国学翻译。

导师来了之后,我跟着他上车。

从巴斯去会场大约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在路上我一直兴奋地埋头做笔记。后来导师终于忍不住向我“抱怨”:“Eleanor,你们中国学生太用功了,你是去观摩,不是去同传,停下来休息一下。会议上会有很多来自不同国家的青年物理学者,你好好补个妆,说不定会有哪位天才爱上你。”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教授,你不知道对我来说得到这个机会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我必须珍惜。”这位“善解人意”的教授马上向我展示他的绅士风度,“抱歉,我不知道原来你已经急于找个男朋友了,以后我会试着减轻你的任务。”我无奈地指着被我圈出来的单词,向他强调:“教授,是量子物理,不是物理学家。”

下车后我跟在导师后面雀跃着进了会场,里面的装潢再豪华我都无暇欣赏。在看到同传箱的时候,我的心里好像闯进了一头小鹿,那种无法言传的兴奋充斥着我的大脑,让我不停地幻想自己坐进去的“壮丽景象”。

整场会议我都站在角落里听着导师的讲解,认真做着笔记。后来的这些年我时常会想,如果时光就此停住,我的一生应该会过得比现在容易。

会议结束后有一场晚宴,供各国的学者们互相交流学习。

在开始前有一位中国籍的博士上台发言,他说着非常好听的英式英语,身上带着科研人员独有的气质,加上帅气的外表,精彩的内容,让台下的人叹为观止。

在我正为同胞的优秀欢欣鼓舞时,他在台上寻求一位翻译的帮助,因为他引用了《楚辞》里的一段话,但是对自己的译文并不满意。当时在白天做同传的译员已经走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实习生和前来观摩的学生,大家面面相觑。

而我在大学时期就很喜欢中国古诗词的翻译,看过很多这方面的书,自己也翻译过一些诗词。在得到导师的允许与鼓励后,我走上台站到他身后做了他的临时翻译。翻译完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他在做最后的总结,我默默地退了下去。

回到巴斯以后,我又恢复了以前忙乱的生活。

除了每天忙着看书,翻译,我还认识了两位想学汉语的外国学生,一位俄罗斯男生和一位西班牙女生,于是我们各自做起了另两个人的外语老师。

一天中午我在吃饭,Archibald跑过来问我喜欢什么礼物,他要感谢我前几天跟他换了顺序,我跟他解释说这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放在心上。

他却坚持要有所表示,可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看书是我唯一的娱乐方式。最后他提议带我去参加一些“奇奇怪怪”的聚会,或者去体验极限运动。

我刚来到英国,还适应不了他们的“英式刺激”,吓得连连摇头拒绝,主动提出让他周末给我当导游,我想去剑河边走走。

暑假的时候,我在国内就听说了剑桥大学在剑河之滨的草地上,为徐志摩立了一块“诗碑”,上面用汉字刻着《再别康桥》里的几句诗。我当时就很想去看一看,现在终于等到了机会。

周六我们起得很早,赶去车站坐第一班火车。

一路上Archibald给我介绍沿途的城市、乡村、城堡。我们坐了三个半小时的火车才到达剑桥。下车的时候,外面下着小雨,Archibald特地帮我挑了一把中国风的油纸伞,上面印着几朵丁香花。

不得不承认,这位听到中国诗词就头疼的英国小伙子,选的伞却极具诗意。

我们沿着剑河寻找诗碑。

这条曲折蜿蜒的小河,两岸站着成排的柳树,因为是雨天,我无缘目睹“夕阳中的新娘”。河上架设着许多精美的桥梁,Archibald依次给我介绍它们的名字和历史。

走到“数学桥”的时候,我给他讲了一个以前道听途说的故事:传说这座桥由牛顿所建,整座桥没有用任何连接物,但是后来一个好奇的学生把桥拆掉研究,却无法按原样装回去,只好用螺丝重造了这座桥。我向他求证这种说法是否属实,Archibald笑着否定,“它是在牛顿去世22年之后才建起来的,最早用铁钉连接,看起来并不明显,但是现在新造的这座用的是螺丝,不过它似乎确实是被一名好奇的学生拆开过,然后重新装回去的。”

我们一路问了好几个学生才找到国王学院,找到那座并不起眼的诗碑。

说是“碑”,其实就是一块白色大理石,被切出两个平面,《再别康桥》的前两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和后两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被放在参差错落的两个平面上,中间的落差就像一条省略号,代表着中间的诗句和背后的故事。

我站在碑前念出了这两句诗,脑海里又想起前几天在伦敦遇到的那位年轻学者,或许他也只是如云影般掠过。

多年以后回想这件往事,我不禁感叹命运的神奇。最初我只是慕名而来寻找这诗碑,后来却多次返回只因读懂了这诗句。

回到巴斯,我们各自完成手头上的任务之后就进入了假期。当地的学生都回家迎接圣诞节了,留下我们几个不过圣诞节又无处可去的中国留学生。我和一位师姐去了伦敦的唐人街打工,她去了一家中餐馆,我去了隔壁的奶茶店。

店主是个年轻的北京小伙,来伦敦留学读金融,父母希望他毕业以后回去接管公司,没想到他留下来开起了奶茶店。周围的人都无法理解,但他自己觉得很开心。在这个追名逐利的社会,这样的人简直是一股清流。

临近圣诞节的时候,街上行人很少。可能全世界都是一样的,越是繁华的城市,节日里越孤单。唐人街这里情况还稍微好一点,虽然上班的人都还没有放假,但是还有一些留学生光顾。

下午的时候,店里客人比较少,我闲下来就趴在柜台上翻译歌词。我一直认为,歌词和古诗一样,都是文字的艺术,而且相较于古诗,歌曲是传播文化的一种更有效的途径。在我翻译到孙燕姿的《遇见》里“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时,店里进来了两个年轻的中国人,其中一个右手捂着肚子,左手搭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低着头,看起来很痛苦。

我有些无措地问道:“您好,请问能帮到您吗?”

比较正常的那个人回答:“你好,我朋友犯了胃病,刚吃过药,能让他在您的店里坐一会儿吗?”

“可以可以,您这边请。”老板听到动静就从里屋出来,帮他把人扶到座位上,并嘱咐我倒一杯热水送过去。

我在放下水的时候,认出沙发上躺着的就是我在晚宴上为他做翻译的中国学生。当时我的心脏就像被小鹿撞了一下,继而不禁感叹世界的狭小,我们竟然又在这里遇到。

我捏紧手里的盘子走向柜台,却无心再继续翻译。那晚聚光灯下的他,自信从容,惊才风逸,就像重力的吸引,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他靠近。

想着我们第一次相遇时的情形,我的脑海里蹦出刚才没有翻译完的句子:

WhowouldImeetwhat’sourstorygonnabe,

TheoneIawaithowfarinthefutureishe?

我等的人,就在看得到的未来,只是我们之间还从未有过任何对白。

可能是药效起作用了,我看到他背对着我坐了起来。

老板招手示意让我过去,我努力平复着心情。

“小沐,你拿两杯奶茶过来,我请他们。”

“好,请……”

我还没问完他们想要什么口味,他就突然转过头来对上我的眼睛,猛地站起来,惊呼出声:“是你!”

我笑着点点头。

老板和他的朋友同时惊讶地提出疑问:“你们认识?”

我故作镇定地回答:“之前见过一次。”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陆杨,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翻译小姐。”

老板和陆杨默契地一个说去点单,一个说去拿奶茶。

“那天谢谢你。”他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不,那天我从台上下来后找过你,可是他们告诉我你已经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你的任何信息,所以一直没能感谢你,今天的奶茶我请,算是一点心意。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江莫丞,来自浙江宁波。”

“你好,我叫沐雨琪,来自山东日照。”

“你的名字和你的译文一样有诗意,不过,你真的是山东人吗?”

我被他问得有些愣,“对呀,难道我哪里不像吗?”

“除了身高,别的好像都不像。你有种江南才女的气质,我从你的身上好像看到了李清照的影子。”

“李清照也是山东人,”我苦笑,“她是济南章丘人,就是外省人眼中盛产两米大葱的地方。”

我的话马上激起了他对山东的强烈兴趣,随后我们谈到挖掘机、煎饼、花生、绿茶、苹果、啤酒、冰箱……

我在小说里都没有看到过,有哪一对主人公的第一场对白是这个样子。

那天是冬至,我记得很清楚,我们还去了师姐打工的餐馆吃饺子。

从遇见你的那天起,昼就越来越长,莫丞,我那时也以为,我们的余生也是这样,都是好时光……

第二章:槲寄生下最浪漫的事

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老板一直拐弯抹角地问我喜欢什么花,什么样的玩偶,什么色号的口红,什么牌子的香水,什么款式的项链……

我告诉他我喜欢铃兰捧花,洋娃娃布偶,至于后面的那些,我什么种类的都不喜欢。

老板很吃惊地看着我,“你是正常人吗?喜欢铃兰捧花洋娃娃?越值钱的反而越不喜欢?”

我眯起眼睛看向他,“难道你想给我发福利?不必这么麻烦,直接给钱就好了,这个我最喜欢。”

老板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对不起,你说什么?我手机聋了,听不到!”然后就跑开了,走之前还不忘翻我一个白眼。

我以为他真的大开慈悲,要给我发圣诞礼物,就没多想。

下午下班的时候,老板通知我:“你明天白天不用来了,放你一天假,在家里休息休息,晚上好好准备一下,来参加圣诞聚会。”

我不可思议地向他求证:“你给我放假?”

“怎么,不行吗?不行就继续上班!”

“行行行!”我马上扼杀他的念头,并得寸进尺地问:“老板,你看我也不过这些节日,要不晚上也不来了?多休息休息。”

“不行!扣工资!”老板一记凶恶的眼神杀过来。

我只能见好就收,“好好好,我来,我来。”

晚上师姐回来就问我穿多大尺码的礼服,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她之后,她坏笑着“哦”了一声,拖着长音。我困惑地看向她,她马上解释说:“有个人送了我一套礼服,但是我穿着不合适,就想送给你。”

八卦的我怎么会放过任何一个八卦的机会,于是马上对师姐发起连环攻击,“谁送的?我认识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他是干什么的?”

师姐推了我一下,“好了,别瞎猜了,该知道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明天我把衣服给你拿回来。”

“人家送给你的衣服,我要了不合适吧,你穿不了也自己留着吧。”

“你明天晚上不是有聚会吗?就当我借你的,而且那件衣服特别符合你的气质,就这么定了,明天下午在家等我吧。”师姐说完就进了卧室,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第二天师姐要上半天班,我在家里看了一上午书。下午的时候,师姐拎着两个盒子回来了。她把大一点的盒子放到我面前的书桌上打开,里面是一件星空渐变长裙,纱质的裙摆显得仙气十足,上面点缀着星罗棋布的亮片,配上深蓝的底色,就像漫天繁星。

“怎么样,喜欢吧?我就说适合你。”师姐在我身上比划着,“赶紧去试试。”

我被她推到卧室,不得不承认,这件礼服确实是我喜欢的款式,穿上的时候仿佛把整个夜空都披到了身上。我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走出来,师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双水晶鞋,看到我惊讶得把鞋都掉到了地上,瞪大眼睛转着圈打量我,“天呐!这还是你吗,雨琪!转个圈我看看,快快快!”

我被她推着转了一个圈,又被按到沙发上换上鞋。

“行,你赶紧化个妆,今晚必须穿这个去。”

我被她监督着化妆,梳头,换衣服,最后被她“押送”出门。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这两天大家都有些奇怪,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原因,就认为是因为我刚到这里,大家都给予特别的关心。直到,我看见了你。

我一下出租车,就看到店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里面亮着暗黄的灯光,我推开门,看到地上铺着玫瑰花瓣,中间放着一架钢琴,你穿着一身白色的燕尾服坐在钢琴前,柔和的光束照着你的侧脸,你修长的手指敲打着黑白键,我听到你的声音附和着我的心跳传过来“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她在多远的未来……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直到你的歌声结束,我都尚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从来没有想过,这么浪漫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你站起身缓缓地走过来,手里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束铃兰捧花,在这个季节,铃兰并不好找,所以你一定费了很大功夫。

低沉的嗓音像大提琴般在夜幕里响起,带着些轻颤:“沐雨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想接近你,那天你从宴会上提前离开,我就一直在想方设法地找你。后来我在剑桥看到一个女孩,当时她正撑着伞从桥上走下来,在转头的瞬间,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我认出那是你。我很想冲上去告诉你,我一直在找你,我喜欢你。可是你身边站着另一位男生,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的嘴角微微扬起,那个画面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即使嫉妒得发疯,我也只能落寞地转身离去。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你,却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千万次。前天在这里遇到你,你说你没有男朋友,我心里顿时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占据,就算是当初拿到剑桥的录取通知书,都没有那一刻来得欣喜。我是自然科学的研究者,可是在遇到你时,我相信了天意。这次我不想再错过了,所以,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

我的心脏像你的琴键一样,慌乱而有节奏地跳着。你像童话里走出来的骑士,背着光来到我面前,“沐雨琪,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好。”我接过你手里的铃兰,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世界上最惊喜的事,就是你突然发现,你喜欢的人,也在喜欢着你。

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伦敦的大街小巷都亮着灯光,有些彩灯被做成驯鹿角和天使的形状,商店里放着圣诞节乐曲。在天使的羽翼下,你牵着我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在一个天使的脚下,挂着一把槲寄生,走到下面的时候你忽然停住,伸手摘下一颗红色的小浆果,吻上我的额头。

在英国有一个独特的圣诞习俗,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而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情侣会幸福终生。

莫丞,后来我才意识到,这可能对外国人不起作用。

过完新年后,你就匆匆回到了剑桥,把心思重新拉回实验室,全力准备你的毕业论文。我在几天后也回到了巴斯,每天除了图书馆就是同传箱,两头不见太阳。

那是我们最忙碌的半年,你已经确定了毕业后继续留在实验室工作,而我刚适应这里的生活就面临着毕业。

我们有时一个月都见不到一次,除了每天的“早安”“晚安”,连话也说不上几句。但是我们还是会找机会跟对方分享自己生活中的琐事,比如你会跟我说你在实验室观察到了一条很有趣的粒子运动轨迹,我会告诉你某句古诗原来还可以这样翻译……我们还会给对方准备一些小惊喜,你会在纸上写下一些公式或函数,教我推导,作图;我会把古人的情诗翻译成其他语言,用花体写给你,最后我总会推导出各种样式的“我爱你”,或者画出心形图像,你握着我的手把它们粘到一起,存放到你妈妈从国内寄来的樟木箱里。

你给我讲过江南的旧习俗,江南人家,生女,辄植香樟,待女出嫁,则伐木为箱,盛以丝绸,意为“两厢厮守”。

我听了以后被古人的浪漫所触动,同时又倍感惋惜,我不是江南人,接收不到如此有深意的祝福。

你看出我眼底的失落,得意地说:“我奶奶在我和江月出生的时候,给我们一人种下了一棵香樟树,我已经跟我爸妈说过了,过几天他们就会把箱子寄过来。”

我诧异地看向你,我们才刚刚在一起几个月,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会和我厮守一生?你坚定地注视着我的眼睛,“琪琪,从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确定,你是值得让我用一生来承诺的人。”

春节的时候,我们学校的中国留学生一起组织了一场“春节联欢晚会”,要求每个年级每个专业至少派出一个人表演节目,由于我的导师只带了我一个中国学生,所以我必须“挺身而出”。

本来我被安排做主持,但是因为一位女生临时有事,我又被要求替她和她的搭档一起表演《最浪漫的事》,但是因为我们实在唱不出其中的深情,效果总是不尽人意。

我跟他们协调了一下,把你请来顶替他的位置,那位男生去做主持。果然,换成你以后,效果比预期中还要好。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你看我的眼神,像清晨的阳光,在浩瀚的宇宙中延伸,让我情不自禁地屏息,沉沦。

当时陆杨在台下用相机记录下了我们的表演,他还打趣我们说:“啧啧啧,看你们这眼神,也不怕触电。”

后来网上出现了一个专有名词,叫“撒糖”。你曾跟我说,喜欢是乍见之欢,爱是久处之后仍怦然。如今七年过去,再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我内心的悸动一如初见。

年春节,我的学生们在教室里看国内的卫视春晚,当他们把频道调到北京卫视的时候,罗晋和唐嫣正在演唱《最浪漫的事》,我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在罗晋看向唐嫣的那一刻,我的防线彻底崩塌,冲出门靠在墙上掩面痛哭,因为他看唐嫣的眼神,和当年的你如出一辙。

有几个坐在后排的学生跟出来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摇头,笑着跟他们解释:“没关系,我只是太喜欢罗晋了。”

晚会还没结束,我就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但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的第一个春节,我们说好了一起守岁,加上陆杨也在,我不好意思提前离开。

你看到我困得几乎“奄奄一息”,就把我拉出来散步。走到埃文河边,我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在一张长椅上坐下。

还没到零点,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你准备了什么礼物,在我连环拷问,软硬皆施后,你还是闭口不说。

我装作生气地起身离开,你立刻站起来抓住我,我趁机抢过你的背包,只摸到里面软软的一团,想起圣诞节前你托人问我的话,我猜到是个洋娃娃。

零点的闹钟适时地响起,你把它拿了出来,果然是我猜到的答案,不同的是,她是一个“中国娃娃”,是你照着我的样子画出来,委托店家手工制作的。你骄傲地问我:“喜欢吗?”

“喜欢!”我抱着娃娃重重地点头。

“既然喜欢,那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嗯?”你挑着眉看向我,伸出手来,“我的礼物呢?”

你的礼物还和陆杨在一起,都还在路上。

那是一个我花了半个月拼出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模型,我要把歌词里的承诺兑现给你,送你一个浪漫的梦想,谢谢你带我找到天堂。

我在晚会开始前就把它藏到了座位下面,想等零点拿出来送给你,没想到我会没出息地要出来吹冷风清醒,只好偷偷地发短信拜托陆杨送过来。谁知陆杨这个不靠谱的家伙竟然走反了方向,我只能硬着头皮拖延时间。

“莫丞,你这个洋娃娃是在哪里做的啊?好漂亮,像我一样。”

“伦敦的唐人街。”

“原来你画工这么精湛,能把手稿也送给我吗?”

“送给店里的老板娘了,她想留下来做个参照,你想要我再重新给你画一个。”

“好。”我迅速地翻动着眼珠,关键时刻竟然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话题,心里想着陆杨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好端端的新年礼物竟然要硬生生地送两年。

“琪琪,如果你没有准备也没关系,我不会生气的。”

“我……”我心里的愧疚刚升到一半,你就俯下身来趴到我耳边说:“因为你可以以身相许,现在就可以签卖身契。”

我刚刚萌发的一点点愧疚瞬间荡然无存,气得抡起拳头打你。

“沐大姐,你走这么远谁找得到!”陆杨提着盒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辛苦了,谢谢小弟。”我转过头,用食指点点你的胸膛,“如果不是陆杨,我怕你会身受重伤。”

你看到模型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熠熠的光,就像那晚的星空一样。

陆杨最后给我们拍了一张合照,我抱着娃娃,你端着模型,那是我们的第一张全家福。后来你给娃娃取了个名字,叫“江沐雨”,我嘲笑你懒,竟然直接把我们的名字合到一起,你一本正经地解释:“‘沐’和‘慕’谐音,‘江沐雨’就是‘我爱你’,多么有深意的名字。”

我被你的机智折服,奉上一个吻来表扬我的天才少年。

那时我们经济拮据,栉霜沐露,只有彼此是对方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但我们过得比以往任何一刻都幸福。

照片里的我们都在微笑,照片外的我,眼泪顺着嘴角一直掉。这些年我翻译过成卷的诗,只是再没有写过花体的字……

第三章:最动听的三个字

年6月,我毕业了。

因为还要继续读博士,所以我不需要参加毕业典礼。忙完学校里的事情,我就去了伦敦的一家翻译公司打工,为我接下来的生活费做准备。你忙着论文和答辩,几乎住到了实验室里。

我们的相处方式还是老样子,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一个人穿梭在偌大的伦敦城,连方向和交通信号灯都搞不清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做着富有挑战性的工作,因为不敢走夜路,我在离公司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公寓。

有时我们一连好几天都没有一个电话,因为你在做实验的时候从来都不带手机。

每当在工作中碰到困难,我就想放弃,但是一想到此刻你在实验室里认真忙碌的样子,我就充满勇气。

莫丞,你就是有这样的魔力,拥之则安,伴之则暖。过去、现在、未来,亘古不变。

七月下旬,我请假去剑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在当天早晨的火车上,你才告诉我,你的父母和妹妹都来了英国。我责怪你不提前给我通知,让我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加上这些天的委屈一下子爆发,我连你的解释都没听就挂了电话。你知道这个时候再打过来我也不会接,就发短信向我道歉。

“琪琪,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生气了。”

“生气会变得没有诗意的,我的琪琪是最优雅的诗意少女,不要生气了好吗?”

“我也是在他们下飞机后才知道的,之前我问过我妈,她说太远了就不来了,没想到他们是想给我个惊喜。看你这段时间这么辛苦,我不想再给你增加压力了。至于我父母你放心,他们都对你很满意,江月也很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准备,也不用担心,有我在。”

“火车马上就到站了,你再生一分钟的气,然后就接我的电话好不好?嗯?雨儿小公举,YourMajesty,原谅属下吧。”

……

火车还没停我就看到你在车窗外举着一个巨大的棉花糖向我招手,我隔着窗户对你做鬼脸。车厢门一打开你就讨好地跑过来抱住我,“对不起琪琪,不要生气了,都怪我。棉花糖都要化了,你尝一下好不好?看看我的想念有多甜。”

我被你气笑了,“说,你是不是偷吃我的棉花糖了?要不怎么嘴这么甜?”

“没有啊,”你的脸在我面前瞬间放大,“要不你检查一下。”趁我没反应过来偷袭了我之后,你拉着我挤出人群。

我陪你回到公寓换上“巫师袍”,你向我感慨时光的飞逝,你来英国已经五年了,我没有参与过你的过去,所以每次你提起的时候,我都听得格外入迷。

最后你握着我的肩膀深情地说:“琪琪你知道吗?我来到英国这么长时间,最让我骄傲的不是拿到了这个学位,而是遇见了你。”

在学院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的家人,伯父在我打过招呼之后就坐到了一旁,伯母亲切地问我在这里上学累不累,会不会想家,生活得习不习惯,你有没有欺负我……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全程没有问过我的家庭背景,这一点让我很感动。

江月那时候刚刚初中毕业,稚气未退,拉着我热情地叫“嫂子”,我不好意思地纠正她叫“姐姐”。

我们随着队伍陪你去评议堂,江月一路挽着我东张西望,被庄严肃穆的古老建筑和浓郁的学术氛围所吸引,“我以后也要像我哥一样优秀。”伯母教育她好好学习,将来能有更好的选择。你越过我拍拍江月的头,“你琪琪姐姐才优秀,好好学着点儿。”

评议堂中央坐着一位身穿红色礼服的长者,两旁各站一位执事,手里提着厚厚的一册羊皮书。

仪式开始,学生逐个向前,英国学生大多下跪行礼,到你的时候,你选择了鞠躬。长者执起你的手,字句铿锵地说着拉丁语,声若洪钟。

你被选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我坐在台下全神贯注地看着你,就像我们相遇时那样,心里不禁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如此优秀的“天才少年”。

陆杨歪过头来低声对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沐大姐吗?”

我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从大学起,莫丞就是男神一样的存在,想要得到他的女生涵盖各种类型,手段层出不穷,可他从来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在我以为他要以科研为妻,以实验室为家,孤独终老时,他告诉我他遇到了一位特别的女孩,当时他的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后来我知道那就是你。在奶茶店的时候,他犯胃病是因为喝了酒,而喝酒,是因为你。在众多的爱慕者中,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死心塌地,所以小弟我很想敬你一杯。”

典礼结束后,我们在门前的草坪上合照,你把博士帽戴到我的头上说:“琪琪,我把这套衣服买下来了,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们再拍一张,你穿上博士服的样子一定特别美。”

我拿出七年前的博士服穿上,镜子里的我,泪打湿了眼眶。莫丞,你可千万不能忘,你还欠我,合照一张。

七夕节的时候,我结束了工作,我们一起去苏格兰看城堡。

你提前就决定好了去苏格兰最浪漫的地方——艾琳多南堡。

可能女孩子对公主的向往是不分国籍、无关文化的吧,我当初选择来欧洲留学的原因之一就是想看城堡。

你比谁都鄙视我的白日梦,常常调侃我“有着山东大汉的硬气,江南才女的柔情”,却又比谁都呵护我的少女心。

那天天气很给面子,风和日丽。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晚霞里的城堡,更是美得极具诗意。

我之前就想来苏格兰高地看晚霞,这里民风纯朴、山水恣意,尤其是在夏天,原野被一种叫作“帚石南”的紫色小花所覆盖,无边的紫色显得有些刺目却异常固执,不同于山花烂漫的绚丽,这是一种接近绝望的怒放。绛紫色的云朵,让我霎时分不清天和地。

你透过相机对我说:“琪琪,你是坠入凡间的天使。”

那时我在想,摄像机的原理应该不只是“凸透镜成像”,它还能折射出幸福的光芒。

我们依偎在山丘上静静地看晚霞,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就这样坐着不说话。

天黑以后,我们去一家小酒馆住宿。在路上你问我:“琪琪,你为什么喜欢象征衰败的东西呢?你喜欢晚霞,喜欢日落,喜欢伤感的诗词歌曲,你的译文里带着凄迷的美丽,就连你的笑容里也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忧郁。”

我握紧你的手,“这些面临破碎与衰败的事物,一定经历过语言无法诉说的传奇,我们只能通过想像去挖掘它绚丽的往昔,我就是深深地沉醉于这种不可求源的美丽。”

你低下头来看着我,眼睛弯得像天上的上弦月,“小时候学戴望舒的《雨巷》,老师说那是中国现代诗的经典,尤其是里面那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更是我想象不出的奥秘。在剑桥看到你的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掠过这首诗,我没有戴望舒的才华,但我比他幸运,因为我遇到了那个姑娘。”

那一刻地球加速转动,我沦陷在你的眸中。那晚的月亮很美,我嘴角上扬,眼睛还是没有看月亮。

酒馆里有几对来旅游的中国情侣,我们在外面的草地上围成一圈,喝着威士忌,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酒瓶转向你的时候,对面的女生问你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是什么,你看向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沐雨琪。”

为了报答你的深情,我起身跳了一段凯利舞。

在我跳完坐回去的时候,你在我耳边“真诚”地赞美:“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位能穿着苏格兰裙跳出小天鹅的人,”还不忘抱拳作揖,“才女果然名不虚传。”

我不屑地摆摆手,“你没见识过的还多着呢,慢慢感受。”

新学期开始后,我平均有一半时间在伦敦做翻译,工作结束得早的时候,我就去剑桥看你,这样我们每周能见到两到三次。

每次去剑桥,我都把见面地点定在你们的图书馆,那里浩如烟海的文化典籍让我如痴如醉。我们常常都是我在看书,你在看我。

几周之后你终于忍不住向我抱怨:“我支持你是因为我爱你,你支持我是因为你爱物理。”

我心虚地辩解:“不是你说语言只是一种工具,要求我通过语言来涉猎其他领域嘛。你还让我增加阅读量,熟悉各种专业术语,这是多好的资源,你又不让我利用,”我撇撇嘴,“而且你还说,最好的礼物是阅读。”

你屈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酝酿好的力气却没有使出半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的话了?”

我看你气得想要暴走的样子不禁笑出来,怎么都想不明白人前那么成熟稳重的一个人,为什么一见到我就幼稚得不可收拾。后来我在岁月里读到,因为一种瘟病叫“爱情”。

我常常羡慕梁思成林徽因的爱情。

她脾气暴躁,于是他一生宽厚;她体弱多病,他便悉心照料;对于她的极度自恋,他也另有一番唱和。抛却完美女人的光环,她姑嫂龃龉,婆媳寡淡,说起话来不留余地毋庸置喙,所有这些,他都如同欣赏她的优点一般,全盘接受。对他的辛劳,她同样投之木桃,报以琼瑶。

他们三观相合,理想一致,并肩战斗半生风雨。在她离开的时候,他第一次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以来,这对神仙眷侣都代表了我心目中“爱情最好的样子”,只是没敢想过,有一天我也遇到了。

你在批评我的时候,像爸爸;保护我的时候,像哥哥;教导我的时候,像师长;谈笑风生的时候,像朋友;唠叨起来像妈妈;幼稚起来像孩子;其余时刻,是最好的爱人。

其实最幸福的也不过是:你说的话有人听,你表达的心思有人懂,你爱一个人,就爱了一生。

正在往行李箱里装书的Hannah拿起一本书问我:“妈妈,世界上最动听的三个字是什么?”

我的心脏猛然收缩,血液瞬间泵至四肢百骸。

十年前在苏格兰,你也问过我同样的问题,那时我想好了答案却羞于表达,你在周围的喧闹声里也就此作罢。我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Hannah,“有你在。”

莫丞,迟到十年的答案,你听到了吗?

第四章:是我输给你

过完寒假,我就被学校派到巴黎交流学习,为期一年,我们又过回了“牛郎织女”的日子。

好在我们都不像你毕业前那么忙,每天能保证至少有一个电话,你一周还能来一次巴黎。

五一时我的学校里有“铃兰舞会”,我邀请你来参加。不得不惊叹法国人与生俱来的浪漫,我们眼中的“劳动节”在这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场面。

铃兰节这一天,巴黎处处卖铃兰,人人送铃兰,历届法国总统都会在爱丽舍宫主持一年一度的铃兰节仪式,接受铃兰花,并发表讲话,他们深信,这天得到的铃兰会被爱神眷顾,能给人带来幸福。

那天女生们都穿起了白裙子,男生的胸前都别着铃兰花,我提前买了几株,想等你来的时候也给你别上。

你发短信告诉我你已经到了,我拿着铃兰花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温暖的春风拂动我的裙摆,盛开的铃兰就像召唤幸福的小铃铛,我拿在手里摇了摇,你就出现了。

我把铃兰别到你的胸前,让它和我一起感受你的心跳。我抱住你的脖子,踮起脚尖,“铃兰节快乐,monpetitchou(我的宝贝)。”

“铃兰节快乐,宝贝。”

我们牵着手步行去战神广场看埃菲尔铁塔,路上几乎每个人都拿着几株铃兰,只有我夸张地拿了一束捧花,这样看来,我应该是被爱神眷顾最多的人吧。

走到一家奶茶店的时候,你停下来进去给我买奶茶,我拉住你,“这么热的天还要喝奶茶?”

“凉了再喝。”你出来的时候一手拿着杯盖,一手端着奶茶,里面还放了一只小勺子,是给我吃珍珠用的。

戴安娜王妃曾说,如果女人要有一样珠宝的话,那一定是珍珠。我跟她的观点差不多,只不过我喜欢的珍珠是奶茶里的珍珠,所以每次买奶茶,我都要求“一杯奶茶,两份珍珠”,你为此还笑我是“谜一样的女子”。

“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我笑着问。其实一路上我早就看出了你的局促不安。

“是。”你点点头,“有一个法国女生,前几天对我表现得有点热情。”你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看我没有什么变化,才接着说:“不过你放心,我从一开始就明确地拒绝了,而且也终断了和她的合作。我对你一直是绝对忠诚,绝对服从。”

看你“誓死表忠心”的样子,我不禁失笑,“好了,我知道了,你值得表扬。”

你试探性地问:“你不生气吗?”

“嗯,前两天有点,现在不生气了,我不是生气她喜欢你,而是生气你隐瞒我。”

“前两天?”

“对,陆杨告诉我的,他怕我跟你闹别扭,就替你解释清楚了。我认识那个女孩,她叫Beata,我给她爸爸的公司做过翻译。”

“那你为什么没有问我?”

“我相信你,而且,我想听你主动说。”

你拿着奶茶抱过我,“对不起,我应该第一个跟你说的,可是我怕你会生气,我们又离得太远,我抱不到你。”

到了埃菲尔铁塔,我们乘电梯上了最高层的瞭望台,这里最宜远望,站在离地面米的高空,嘈杂的巴黎忽然安静了下来,变成一幅巨大的地图,条条大道小巷画出无数根宽窄不同的线,整个巴黎尽在脚下,全城的风光一览无余。

当然,这都是你跟我说的。我严重恐高,下电梯后腿已经软得跟面条一样了,不管你怎么劝哄,我就是把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你的怀里,双手把你牢牢抓住,说什么都不肯往外看一眼。

在我的撒娇求饶加上威逼利诱之下,你终于答应跟我下去,条件就是我要用法语说一句“我爱你”。

“Jet’aime.Jet’aime.”我一下子连说两句。

“琪琪,你要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这样才有诚意。”

我抓紧你的衣服,慢慢抬起头,“Jet’aime.”

你低下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好像还缺了点什么。”

“江莫丞,你不要太过分。”

“这是你的自由,琪琪,我不会逼你的。”说这你就慢慢放开抱着我的手,还不忘嘚瑟地坏笑。

我吓得差点哭出来,一把拉下你的头吻上去,“Tequiero。”

在电梯里你问我最后说的单词是什么意思,我说是我爱你啊,你怎么都不信,非说那是“傻瓜”的意思,因为我已经不止一次这么骗过你了。

你很喜欢听我用法语说“我爱你”,因为说这句话的时候要噘着嘴,方便你偷袭。

多年以后我又来到埃菲尔铁塔,再次站到我们当年站的位置,心里的恐惧没有减少半分,只是身边再没有了一个能让我抓住的人。

那天的埃菲尔铁塔上,有一个流着泪微笑的疯女人,对着远方不停地说”Jet’aime”。我很想很想告诉你,莫丞,我没有骗你,”Tequiero”是西班牙语,它真的是我爱你的意思。

年底我就回到了伦敦,你提前给我租好了公寓。

作为伦敦第二金融中心的金丝雀码头,寸土寸金,但是你还是奢侈地给我租了一个带书房的小房子。

我回来后,把书橱和书桌挪到了客厅,买了床和衣柜放进去,靠窗的地方本来有一架钢琴,为了放两张书桌,就被挪到了卧室。

你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害怕,就搬到了原来的书房,那个房间四面无窗,晚上我关起门来会很有安全感。你知道了以后还嘲笑我说:“你看你自己人高马大的,妥妥的山东大汉,竟然这么胆小。”

我听了很不服气地反驳:“我不就是怕高怕黑嘛,再说了,一米七三就是人高马大吗?还有,你见过这么有少女心的大汉吗?”

你连忙否认:“没有没有,”走过来讨好地从背后抱住我,“我的琪琪是坠入凡间的小天使,是最优雅的诗意少女。”

我转过身来挑起你的下巴,“我就是因为恐高,才选择了你。本来我是能找到一米九的男朋友的,因为这个弱点把标准降低了三厘米。”

你被我的神逻辑逗笑,低下头来和我额头相抵,“琪琪,我研究得了科学最前沿的量子物理,却探索不透谜一样的你。”

年4月29日,威廉王子与凯特王妃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举行婚礼,我在前一天晚上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脏,天马行空地幻想着第二天的盛况。你看我手舞足蹈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提醒:“沐雨琪小朋友,明天王子是要娶你吗?”

“不是啊。”

“那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拉过我的手按到你的胸口上,“你的焦点在这儿。”

我在你旁边坐下来,食指点着唇沉思,“江莫丞,我就是栽到你的手里了。你想想,我早来几年嫁威廉,晚来几年嫁哈里,偏偏就不偏不倚地遇到了你,你分析一下,这是什么原理?”

你不屑地冷笑一声,“量子纠缠原理。”

“嗯?什么是量子纠缠?”我的注意力瞬间被你成功吸引。

你站起来拍拍我的头,“睡觉吧,小笨蛋,你表现得好我就给你解释。”

第二天你一大早就起来过去叫我起床,我睡眼惺忪地问:“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你不是出去看王子吗?”

我翻了个身,“外面那么多人你能看到王子吗?在家里看电视多好,热闹是他们的,王子是我一个人的。”

“照你昨天晚上的架势,我还以为你要去抢婚呢,白起这么早过来叫你。”我虽然闭着眼睛看不到你的表情,但我能想像到此刻你看不起我的样子,一定像一个望女成凤的父亲看着不成器的女儿。

那天英国全国放假,伦敦的街头挤满了人,这个国家在以空前的热情迎接这场世纪婚礼,几亿人守在电视机前观看直播,其中就包括我,世人把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了这对新人。

我看到凯特在父亲的陪伴下走进教堂,看着她和威廉在上帝面前宣誓,看着他们坐在马车上向两边的群众挥手示意,最后在白金汉宫的阳台上落下世纪之吻。这个集万千荣耀于一身,将来要成为英国国王的男人,从此又多了一个身份。

我枕在你的腿上感慨他们的不易,七年的分分合合之后,终于确定对方是对的人。你用食指缠着我的头发,“琪琪,你猜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好啊,我先猜,男孩。做不了王妃,可以做王子的丈母娘。赌什么?”

“拿头来赌吧。”你顿了一下,我惊得瞪大眼睛,“如果我赢了,你就要为我去学剪头发。”

“那你要是输了呢?”

“我给你编一辈子的头发。”

我们互相在对方的脸上“盖章”,“成交!”

年7月22日,剑桥公爵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乔治小王子出生了。

为了庆祝这个小王子的诞生,英国王室在海德公园鸣响礼炮,多个英联邦国家在各大地标为他亮起蓝灯,英国电信公司大楼楼顶显示屏以蓝底白字亮出“是个男孩”字样……那天我下了班走在街上,逃离了大街,又跌进小巷,整个伦敦都是蓝色的海洋。

莫丞,我赢了。

橱窗的玻璃映出我被风吹乱的短发,还有流着泪的脸颊,当初是你非要赌,如今却变成我认输。

第五章:你是我的远大前程

时间好像总比预想中要过得快,不出意外的话,我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

那时候我已经有了稳定的收入,虽然不多,但也能维持自己的生活。而你已经初露锋芒,学校给你安排了教职,你在实验室里也可以不受资历限制开展自己的项目,并且是个高产的论文作者,完全不用再为生计发愁。

对比你的成就,我常失落地追悔自己当初没有选择最爱的物理,这时你会笑着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别后悔了,还是语言更适合你,你学物理的话,生起气来可能会把自己给炸了。再说了,我们文理合作,以后更利于孩子的教育。”

我拍下你的手,托着腮感慨:“天才少年江莫丞啊,一篇论文抵我多少年的翻译。”

你低下头来直视我的眼睛,“诗意少女沐雨琪,一封情书左右我半生的悲喜。”

两个能相互吹捧的人在一起,生活总是比平时有趣。

我的朋友们都对我们的相处方式感到不可思议,她们很奇怪两个聚少离多的人怎么会把生活过得这么有诗意,而不是正常情况下的一地鸡毛蒜皮。

我们体会着柴米油盐的平淡,也感受着餐云卧石的浪漫。

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买菜做饭,也会各自找借口逃避拖地倒垃圾;我们阅读纸质的书,送手写的祝福;我会缠着你给我讲量子物理、平行宇宙,也会把语言学界有趣的理论假说分享给你听;你会在我因为翻译不好某句诗而想发脾气时给我讲笑话,我会在你写不下去论文时拉着你去外面走走;我们在假期去欧洲各地旅游,将时光定格在照片上,留待我们老去后再一起回首;你的实验室外面有一台天文望远镜,你常带我过去看星星;我们一起去参加帆船比赛,携手感受大海的心跳;周末的晚上,你常坐在钢琴前弹唱我翻译的歌曲,月光爬上你的脸庞,每一个音符都直击我的心脏。

我们以前辈里的一些学者伉俪为榜样,力求做到科学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11月份的时候,你要回国做学术交流,我本来打算跟你一起回去,让你去见我父母。在我确定我们的关系稳定下来之后,才告诉他们我交了男朋友。

通过我的描述、照片和视频,他们对你有一些了解,并没有提出过反对的意见。

11月恰好是同传行业里的旺季,我同时还在准备毕业论文,所以实在抽不出时间回去。

最后我们决定,你完成工作后一个人去日照见我的父母。这可能是我们听过的最荒唐的初次见面,但是没有办法,你想要得到正式认可的心情已经迫不及待,再愁也要硬着头皮去。

我提前跟我父母做好了沟通,交待你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

我爸妈和弟弟都非常喜欢你,尤其是我弟弟,崇拜你崇拜得五体投地,后来我才听他说,因为你用几分钟就给他讲透了老师几次都没有讲明白的高考压轴题。

你回来的那天,我在巴斯和导师商讨论文。你一下飞机就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发短信告诉我你在埃文河边等我。

我一出现你就紧紧地抱住我,箍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不知为什么,我从你的怀抱里感受到了一丝恐惧。我轻轻拍打着你的背,许久之后,你才放开。

“琪琪,我想回国。”你颤抖着开口,“这次回去,国内的一位前辈对我说,他们需要我。琪琪你知道,量子物理几乎是走在科技最前沿的一门学科,世界各国都在研究,在这么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我们要不想受制于人,就要先发制人,所以我们等不起。”

“好,我支持你,我们都回去,但我需要时间,我要等到毕业。”

你好像对我的回答有些震惊,握着我的肩膀再次向我解释:“我们回去以后几乎都是从零开始。我可能都不会再公开发表论文,而且为了项目的安全,我们之间会有一些秘密。你的工作也会受到影响,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自由去世界各地,你在这里可能会有一个更好的前途,生活得更轻松。我给你时间考虑,你不用着急做决定。”

我上前一步抱住你,侧耳听着你的心跳声,“我早就考虑好了,你才是我的远大前程。”

你低头吻着我的头发,巴斯的夜晚很安静,静得只剩下我们的心跳声。

后来的我数不清又有多少次在夜晚来到埃文河边,夜雾散去,月华皎洁,静穆寥廓,却再也看不见那憧憧的身影,似乎预示着,我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决定回国以后,你就开始逐步撤出实验室,按照我们的计划,来年六月我毕业后我们就回国。

在综合各方面考量之后,我们选出了两个城市作为候选的安家目标,上海和杭州。我建议你去杭州,因为在那里你可以依托你的母校,再加上你这些年在剑桥积累的资源,一定可以闯出一片天地。

但你考虑到我的工作在大城市才有更大的发展空间,而且杭州离日照稍远,决定我们回去以后还是去上海工作。

年圣诞节,我们在一起整整三年了。

24号早晨,我在家里修改论文,你起来后连早饭都没吃就说有急事要回剑桥,我没多问,只是帮你拿过外套,叮嘱你路上小心。

下午我正对着新闻练同传的时候,师姐“登门拜访”,邀请我晚上去坐伦敦眼,我推辞说我恐高,而且你不在的时候,晚上我从来不敢出去。她搬出她的男朋友,也就是我在奶茶店打工时的老板,说是他为了感谢我把他们撮合到一起,“下血本”请我坐摩天轮,我经不住她的客套,只好答应。

伦敦眼下面的那条街夜景很美,两旁的树上挂满了蓝色的小灯,天和地都被渲染成蓝色,商店里放着欢快的圣诞颂歌,极具现代化气息的摩天轮与古老的大本钟形成鲜明对比,把泰晤士河映衬得更加美丽,我仿佛一下子跌进了梦境里。

我看到你在路的尽头向我张开双臂,还有一些我们的朋友也站在那里。

“你怎么在这儿?”我跑过去抱住你。

你笑着说:“你老板请我来的。”

寒暄了几句后,我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就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一进到观景舱,我的腿就开始变软。

周围的人都在赞叹伦敦的夜景,耳边传来他们的欢笑声和拍照声。我感受着自己缓慢上升的速度,窝在你怀里瑟瑟发抖。

在接近顶点的时候,舱里突然安静下来,你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慢慢转过头,看到他们在对面坐成一排,拉起了一块幕布,陆杨蹲在地上操作着投影仪,你把我写给你的情书改成了歌曲唱进去,苏格兰的城堡、希腊的海岸、荷兰的风车、挪威的极光、法国的埃菲尔铁塔、我们相遇的晚宴、你告白的夜晚、我们一起参加的每一场会议、你的毕业典礼……

我们三年来的回忆一帧帧浮现。

不知不觉间,原来我们已经走过了三年。

摩天轮上升到最高点的时候,画面定格,屏幕上只剩下一行字:你是我等待半生的爱与美,是世间给予我的慷慨回馈。

你吻下我脸上的泪,接过陆杨递过来的铃兰,在我面前单膝跪地,“琪琪,”我感觉到你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爱你,嫁给我,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你的少女心,让我成为和你并肩作战到最后的人。”

“我……”

你还没等我说完,就迅速地从捧花里拿出戒指套到我手上,起身抱起我在米的高空转圈,高兴得像第一次得到小红花的孩子。我被吓得大脑一片空白,在即将晕过去的那一刻,你终于把我放了下来。

“我还没答应你呢。”

“你已经答应了,我听到了,”你指指舱顶的槲寄生,“天地为证。”

其实我刚刚只是想说,“我们能不能下去之后再讨论这件事。”

你扶着我坐下来,拿出一个和你长得一样的布娃娃,还有一双荷兰手工木鞋,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我只从戒指上就能看得出来,你为我花了多少心思。

那不是商店柜台里能买得到的样式,中间是一颗水滴形的粉钻,玫瑰金的基座上托着一圈打磨它剩下的碎钻,最外面的两圈是透明的钻石,像一朵朵盛开的铃兰。你抚摸着我左手的无名指说:“琪琪,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凑齐了。”

我揶揄你:“如果我们以后有三个孩子,你是不是还要再给我加一圈钻?”

“送你55Cancrie.”

我从打印机上拿下辞职信,在右下角签署姓名:Eleanor·Moo·Jiang.

那天在回去的路上你对我说,你一生最大的荣耀就是以你之姓,冠我之名。从那以后,我就对我的英文名字做了修改,从“Eleanor.·Yuqi.·Mu”改成了“Eleanor·Moo·Jiang”,我的姓里,含有你的名字,我的名字,冠上你的姓氏。

Hannah拿过来一把早已枯萎的槲寄生,问我这个是否也要带回去,我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点点头。

是啊,莫丞,天地为证,我还在等。

第六章:我的一生就此凋零

我最后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你就完全撤出了实验室,闲下来整理你之前的论文。

那半年我几乎常驻巴斯,所以你也跟了过去。我们每天坐在图书馆里一起看书,写论文,累了的时候抬头看一眼对方。

我以前看过张小娴写的一句话:幸福就是在心中的也在身边。遇见你之前我只是知道这一点,遇见你之后我深刻地理解这一点。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我们会去埃文河边,坐在草坪上讨论文学,讨论爱情,讨论周游世界的旅行。

你最喜欢听我读我给你写的诗,而我最喜欢躺在你的腿上听你给我讲物理。我以为我们可以就这样一辈子,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你的一辈子。

年6月23日,我最喜欢的音乐组合“西城男孩”在都柏林克罗克公园举办解散前的最后一场演出,我们提前做好所有准备来接受他们的告别。

听着熟悉的旋律,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们的每一首歌我都翻译过,它们代表我的青春,也见证了我的梦想与爱情,当这些触及心灵的歌词最后一次在我耳边飘过,这对我也意味着一段旅程的终结。

当他们最后唱到他们的成名曲MyLove时,我不禁在台下抹眼泪,你揽过我的肩膀,“没关系,以后有我唱给你听,他们是西城男孩,我永远只是你的男孩。”

看完演唱会我们回到伦敦,当天下午我就要回巴斯准备毕业典礼。在从机场到家的路上,陆杨给你打电话说有重要的事,要来家里找你。

我回家拿了些东西就自己去火车站,你给我叫了出租车,在楼下看着我离开。

晚上我到了巴斯给你打电话报平安,你说第二天要去一个有战乱的地方采集一种新型材料的数据,我问了一些细节后竭力阻止,你耐心地安抚我:“琪琪,这对我回国以后的项目非常重要,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一条路,就再也没有退缩的可能。”

然后你又开始给我讲前辈科学家们的故事,你知道我对这些例子没有抵抗力。

“我不反对你的工作,但是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放心吧琪琪,我一定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刚才把我的博士服都找出来了,你一毕业我们就回国,我可早就迫不及待地想娶你了。”

挂了电话,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了火车站赶第一班火车去伦敦。

我到家的时候你正在收拾行李,看到我你很惊讶地问:“琪琪,你怎么来了?”

我没有回答,“非去不可吗?”

你转过身去点点头,“就给我这一次机会好吗,琪琪?”

“没有可以参考的数据,我们从零开始不行吗?”

你转过身来看着我,“英国军舰当年开到浙江定海的时候,他们没有说等你们强大了我们再来跟你打。在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之下,落后就等同于失败,我们比的就是时间。”

我知道你的理想,不到万不得已从来不干涉你的选择。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

你兴奋地过来抱住我,“琪琪,谢谢你,谢谢。”

最终我选择了妥协,给你这个机会,可是莫丞,这以后的几十年,谁来给我机会?

我耽误了你一些时间,你匆匆忙忙地找证件,连拉出来的抽屉都没关,当时的你一定不会想到,这个抽屉后来被我关上时,已经装满了我整整七年的等待与思念。

在路上你一直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可我怎么也笑不出来。

后来每次想起来的时候,我都懊悔得恨不得杀死自己,没有在最后分别的时候让你看到我的笑脸。

登机前你还信誓旦旦地向我承诺:“琪琪,我一定会回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我们七夕就结婚。”

可是莫丞,你骗了我。

你以前说过的,骗人的不是好孩子,不会得到小红花。你回来吧,我原谅你了,即使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会把所有的小红花都给你,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我唯一偏心的小孩子。

你本来定在28号晚上回来,第二天参加我的毕业典礼,后来又说因为天气不适合飞行,耽误半天,29号一早就到伦敦。

我29号早晨起来的时候,看到你凌晨给我发的短信。

“小懒猪,我这边已经天亮了哦,我已经起床准备去机场了,你一定还在睡觉吧?”

“琪琪,我已经等不及想要看你穿上博士服的样子了,你一定是最优雅的诗意少女!”

“我的小雨儿,谢谢你的支持,我没有辜负你的让步,这次拿到的数据足够我发挥很长时间了,谢谢你!”

“宝贝,我到机场了,你乖乖睡觉,醒来就能看到我了。你想我吗?我想你了。”

……

我翻着你的短信忍不住笑了出来,猜到你现在应该在飞机上,就没有回复。

没有你在身边给我编头发,我只好用一个小发夹简单地拢起来。我穿上博士服,开心地在镜子前转圈,想着一会儿跟你拍照的时候要摆什么姿势。

你毕业的时候因为学校不允许自己拍照,所以我们为了省钱只拍了几张。但是我们学校没有这个规定,我一定要拉着你拍个尽兴。

典礼开始前我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跟自己说可能是飞机晚点,努力冷静下来准备接下来的演讲。

上天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但是一点都不好笑。

在我即将上台的时候,陆杨给我打来电话,我挂掉,他又接着打进来。

我猜想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在他第三次打过来的时候就接了起来。

他没有告诉我具体有什么事,只说他正从剑桥向伦敦赶,让我也赶紧过去,我猜到一定和你有关,扔下演讲稿连衣服都没脱就跑了出去。

一路上我的心脏控制不住地狂跳,我侥幸地想着说不定只是你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呢,人一定平安。

下车以后,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大使馆,那个时候陆杨已经到了,屋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凝重,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

我忘了是谁递给我一张纸,上面印着“xx机场遭轰炸”,我双手抓住他问:“莫丞呢?莫丞没有事对不对?他在哪里?”

“机场被炸的时候,有几架刚起飞的飞机也被炸弹击中,在不远处坠毁,我们现在还无法确定他有没有上飞机,机场现在只是一片平地。而且,就在爆炸发生的前几分钟,他的电脑给我们发了一封加密邮件,我们正在破译。”

陆杨解释说:“那是他自己设计的自毁程序,在他的电脑自我销毁所有数据之前,会把之前设定好的文件加密传出去。”

“那……那就说明,他遇难了是吗?”我用尽全身力气完整地问出这句话。

“更确切地说,是失联。”

失联只是一种好听的说法,说得通俗一点,就是生死不明。

你不知道我当时怀着怎样的心情听完了这个结论,后面他们一些安慰性的话我都没有听进去,醒来的时候,医院里了。

我一睁眼就看到陆杨和使馆的两位工作人员站在旁边,他们看到我醒过来,一个出去叫医生,另外两个围上来。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我听不到任何声音。

医生过来之后也问了我很多话,我什么都听不到,也无法回答。随后我被推出去做一系列的检查,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我闭上眼,什么都感觉不到。

检查完之后,医生让护士拿过来一个写字板,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因为突然遭受巨大刺激造成听力暂时性丧失。

他又在上面写了些什么,我猜不过是一些安慰鼓励的话,就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在失去你的同时,我也失去了听力,这对一位口译员来说,是多么大的讽刺。

陆杨怕我想不开,每天和护士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病房里所有可能被我用来自残或自杀的物品都被清理了出去,连镜子都被拿走,窗户和门全天上锁,病床前的椅子上二十四小时不离人。

我最终还是没有做他们担心的事,你生死未卜,我怎么能在这个时候逃走?万一哪天你回来,看到我不在了一定会不开心的。

我看着你最后给我发的几条短信,怎么都不敢相信,明明上一秒还在跟我汇报行程的人,怎么突然间说联系不到就联系不到了呢?你都还没有等到我的回复。

我的世界彻底安静了下来,这就让我有更充足的条件来想你。

我一遍遍地翻看我们以前的照片、聊天记录,心想或许你只是受了伤,暂时不想见我;也可能你在做一个很重要的项目,为了保密只能这样骗我;又或者情况更坏一点,你被劫持去做了人质,那我一定要赶紧养好身体去救你,或者去陪你。

总之不管怎么样,最后你一定会回来的。

使馆的工作人员联系了各方帮忙寻找,都没有什么进展。时间越长,内心越荒凉。

两周以后,陆杨接到一个电话,挂断之后他在纸上告诉我他要出去一趟,叫来一个护士守着我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电脑,开机之后放到我面前打开邮箱,是你最后发的那封邮件,里面有两个文件,第一个是你采集到的数据,因为涉及机密,我没有看,第二个文件里只有几个字:书桌左边第二个抽屉里有我的信。

我茫然地看向陆杨,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

我最最亲爱的琪琪宝贝:

如果这封信来到了你的手上,说明我找到了通往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入口,你要相信我到了那里会过得更快乐,所以你不要哭太久。

我现在还在路上,等我到了安顿好一切,就接你过来。虽然是超光速飞行,但因为太远,还是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接下来的几十年,请你过得比之前还要开心幸福。我知道这段时间在地球上来说很漫长,所以你要尽快学会遗忘。

很开心在这里的这段时间能够认识你,并且爱上你。

遇见你的那一刻,天地都亮了。琪琪,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孩子,你值得拥有幸福。未来的某一天你一定会遇到一个能守护你一生的人,那时候你要懂得把握机会。

你可以恨我,但我不希望你这么做,因为带着恨意生活的话,你会不快乐。我希望的最好的方式,是你能够原谅我,然后轻松地生活。如果实在做不到,你就把我当成一个老朋友,在开心的时候忘记,难过时再想起。

在你答应我的求婚后,我就在上海买了一套房子,没能陪你住进去,真对不起,现在就把它当成我送你的嫁妆吧。你可以把它卖掉换钱,也可以租出去,或者把它当成你的私人空间,不开心的时候去那里坐一坐。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

第一,你是一名出色的文化传播者,一定要把自己的兴趣坚持下去;

第二,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子,要勇敢地去爱别人,也要勇敢地接受别人的爱;

第三,做同传虽然更赚钱,但是太累,我希望你控制好时间,我还有几篇没有发表的论文,你生活拮据的时候就把它卖掉;

第四,在找到那个守护你的人之前,晚上不要在外面加班,你本来就胆小,走夜路也不安全;

第五,不要熬夜,睡觉前不要再忘了关窗户,伦敦空气潮湿,容易着凉;

第六,替我向叔叔阿姨说声对不起,耽误你这么多年的青春;

第七,我们只是短暂的分离,你不要因为我委屈自己;

第八,你心里要装一些晴空和大海,再多装一些童心和爱,留一份最大的善意给自己;

第九,不论发生什么,都要认真地活下去;

第十,记住以上我所说的话;

第十一,随时想到,随时添加。

对了,你一直想听的BeautifulinWhite我录好了,就在桌子上我的U盘里。我怕行李太重,你给我写的信我只带走了一封。好了琪琪,写的越多,就越舍不得。最后引用一段你翻译过的话:

我希望你读很多的书,走很远的路;

我希望你爱很多人,也被很多人爱;

我希望你走过人山人海,也遍览山河湖海;

我希望你看纸质的书,送手写的祝福;

我要你独立坚强、温暖明亮,

我要你在这寡淡的世上,深情地活着。

琪琪,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量子纠缠吗?不管相隔多远,你做的一切我都能感应到,所以你要听话。你看你现在又哭了吧?赶紧擦干眼泪,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本来每天超光速飞行就很辛苦了,不要让我再担心你,以后流泪只能是喜极而泣。

琪琪,记住我说的话,继续做最优雅的诗意少女,好好活下去,一定要记住,千万别忘了。

我爱你。

你的天才少年,江莫丞

……

“啊……”看完你的手迹,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这是你失联以来,我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江莫丞,你以为你把我的生活安排得这么面面俱到我就会感激你吗?

我告诉你,不会!

第七章:用一生追寻

这封信好像一下子把我拉回了现实,之前的设想都被撕碎甩在我的脸上。

我开始自闭,开始拒绝接受治疗。

护士每次过来给我输液的时候,我都激烈地反抗,医生没有办法,只能指示她给我注射镇静剂;心理医生诊断我为严重抑郁,因为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也拒绝任何形式的交流,她也只好用药物控制我的病情;我吃不下去任何东西,只能靠输液勉强维持生命。

因为心情极度压抑,各种并发症也接踵而至。我整日高烧不退,医生也找不出明确的原因,再加上我用的药量太多,种类复杂,他只好给我进行物理降温,同时逐步减少抗抑郁药物的使用。

你以前跟我说过一个假设:梦境有可能是通往平行宇宙的入口。

我开始嗜睡,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不但听力没有好转,我的视力也开始明显下降。

医生警告我,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不仅会永久性丧失听力,也有可能完全失明,因为拒绝和人交流,渐渐地,我还会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你离开不到三个月,我就瘦得只剩下八十斤了,连戒指都戴不住。

你以前说BMI维持在20.8上下才是最佳状态,按我一米七三的身高来算,大约.5斤,你把要求放宽到,一旦我低于这个数值,你就要求我用尽一切方式胖上去。

即使存在量子纠缠,你应该也想像不到八十斤的我是什么样子吧。

我没有求生的欲望,也没有求死的欲望。

因为身体各项指标都不达标,医生给我停掉了所有的抗抑郁药物,增大营养液的用量。情况并没有如预期一样好转,我开始时不时地出现心脏骤停的症状,医生把我转到了重症监护室,几个护士二十四小时轮班值守。

陆杨进不去病房,也不用再按着我让护士强制扎针了,其实每一次按住我的时候,他的内心也在煎熬。那个时候我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长时间的输液让我抬不起双臂,连氧气面罩都摘不下来。

在我第九次因为心脏骤停昏迷时,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我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梦到你跟我告白,梦到你的毕业典礼,梦到我们一起上埃菲尔铁塔,梦到你给我编头发,梦到我们一起写论文,梦到那晚的伦敦眼……最后梦到你骂我不省心,让你不能安心飞行,你让我再复述一遍你对我提的要求,并且威胁我,如果我不听话,你就再也不会来见我。

你留下这几句话就消失了,我哭着求你带我走,最后哭醒了。

醒来的时候我看到身边多了一张婴儿床,里面躺着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宝宝,她长着金黄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粉嘟嘟的脸蛋,让人看了就有想抱的冲动。

我疑惑地看向护士,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疑问,把答案写在纸上拿到我面前:她是个早产儿,患有小儿贫血,是今天转院过来的,因为婴儿病房住满了,所以就临时来了这里,你愿意和她分享这个房间吗?

我点点头。

护士继续写:她睡着的样子跟你很像,你们还都是特殊血型,这是不是就是中国人常说的“缘分”?

我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

晚上孩子的奶奶得到医生的允许后过来看她,她拿起旁边的笔友好地跟我打招呼:你好,我是这个孩子的奶奶,你可以称呼我洛佩兹太太。

我微微点点头,这个可爱的孩子偏过头来看着我咧嘴笑。

“她很喜欢你。”

“我能抱抱她吗?”这是三个多月以来,我说出的第一句话。

洛佩兹太太可能之前认为我是聋哑人,惊喜地连忙点头,我通过她的唇形猜到她的答案是“当然可以”。

她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起来,我动了动手指,完全使不上力气,“对不起,我现在还动不了。”

洛佩兹太太笑着把孩子放到我的床上,这个可爱的小天使好奇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的虹膜像黑夜里的蓝宝石,在她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憔悴的自己。

护士告诉过我,她出生的时候还不到两千克,因为早产,身体极度虚弱,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她的坚强让我感动,这么美好的小生命,我应该帮助她健康地长大。

她用瘦弱的小手胡乱擦着我眼角的泪,这个也许无意识的举动,瞬间击溃我的防线。你离开后,她是第一个这样对我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洛佩兹太太的眼里光线突然黯淡,“她还没有名字,她的爸爸还没等到她出生就牺牲了,妈妈因为受到刺激早产,在手术台上没能下来。”

“对不起。”

洛佩兹太太擦了擦眼泪,摇摇头,“都过去了不是吗?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她真诚地看着我,像是在征求我的赞同,我点点头。她在本子上写着:你给她取个名字吧。

我想了想,“叫Hannah吧,H-A-N-N-A-H,听说回文名字能给人带来好运气,而且回文首尾相连,就像回环非线性的时间,被爱连接的人们,一定会再次相见。”

洛佩兹太太满意地在纸上写着“谢谢”。

我轻轻吻上Hannah的额头,“你好,Hannah·Lopez.”Hannah兴奋地拍打着我的脸,我就理解为她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莫丞,有没有一种线,能把你和我也这样相连?请你下次来我梦里的时候,告诉我答案。

第二天医生过来帮我做检查的时候,我开口请求他叫陆杨过来。

医生对我的表现感到意外,可能他曾经也和我一样,以为我从此以后只能活在一个人的世界。

我进重症监护室之后,陆杨一周只有一次探视的机会,而我除了昏迷就是发呆。他在你离开之后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嘻嘻哈哈,没个正形。

陆杨来得很快,应该也是对我的变化感到不解和意外。这些天一直为我们忙前忙后,他也瘦了。

陆杨一开门就对上我的眼睛。“好久不见。”我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没有说话,只是帮我把床摇起来,扶我坐好。

“这些天谢谢你。”

陆杨摇摇头,拿过旁边的纸和笔,“你这次昏迷了四天,医生给我下了七次病危通知书。”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为什么突然想开了?还是彻底绝望了?”

我指指陆杨身后睡着的Hannah,阳光打在她长长的睫毛上,镀出金色的光晕,“我要好起来,她需要健康的熊猫血,我想帮助她。”

“好。”陆杨没有用笔写,但我从他的口型猜了出来。

“我睡着的这段时间,梦到莫丞了。”听到你的名字,他的眸色深了几许,其实对于你的离开,他并不比我好过。

“他说如果我不听话,他就再也不出现在我的梦里。莫丞以前跟我说过,很多科学家推测梦境是平行世界的入口,这是真的吗?”

陆杨红了眼眶,抬起头来看着我,“是。”

那天之后我开始积极地配合医生的治疗,每天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我迫切地想要好起来,为Hannah提供健康的血液。

因为我的心急,效果反而适得其反。我太长时间没有主动进食,消化器官都变得安逸了,有时会因为一下子吃太多而承受不了,这时就会全部吐出来,严重的时候,我喝的水都会从鼻腔里溢出来。

同时我也积极地锻炼手部肌肉,即使站不起来,我至少也能在轮椅上抱抱Hannah。

陆杨看我不知疲倦的样子嘲笑我,“你最应该做的是多长点肉,你现在这样会把宝宝硌哭的。”

我的手能抬起来之后,就让陆杨帮我拿来很多心理学方面的书,尤其是积极心理学,我不能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康复进程。

洛佩兹太太对我的努力很是感动,问我愿不愿意做Hannah的“妈妈”,和她一起抚养Hannah;护士们也对我的转变感到惊喜,说我从“最让老师头疼的孩子”变成了“乖顺的小猫”;我的高中同医院看我,调侃我说当年备战高考都没这么拼过。

这个小天使好像让我突然有了软肋,也有了铠甲。

陆杨向我父母隐瞒了部分实情,看到我情况好转才放心地安排他们过来,你父母在江月开学之后,又来了一次。

那是十月底,距你离开已经有四个月的时间了,我们每天都在寻找,却仍然没有任何消息。

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杀式锻炼”,我已经能抬起双手了,偶尔我还能隐约听到Hannah的哭声,虽然分不清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只是幻觉。

Hannah每天都被抱到我的床上,我看着她翻身,帮她擦口水,心血来潮时还会教她几句山东话,陆杨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翻白眼,因为他实在想像不出一个金发蓝眼的洋娃娃说山东话的样子。

Hannah的眼睛很澄澈,每次看向她,我都能找到活下去的希望,有勇气重新接受这个世界。

我们的父母来的时候,我已经能扶着东西自己坐起来了。

你父母虽然之前来过一次,但当时我还在重症监护室,他们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

两个妈妈一看我就忍不住抱着我大哭,她们不敢去想以前“人高马大”、健康快乐的我究竟遭受了多少折磨才变成今天这个“鬼样子”。

伯父伯母不停地向我爸妈道歉,说因为他们的儿子不负责任才让我受尽折磨,我父母很过意不去,安慰他们说莫丞是个好孩子,没有人怪他,大家都不好过,应该相互理解,相互扶持。

莫丞,你说走就走,丝毫不顾及我们的感受。

伯父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伯母整天把自己关在你的房间里对着旧物以泪洗面,我爸爸从知道以后就每天不停地一个人抽烟,我妈妈的嗓子到现在还带着沙哑,我弟弟和江月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航天和物理专业,他们说不管你跑到哪儿都要把你追回来,陆杨在你离开后变得沉默寡言了,再看不到以前的影子,我的一生一下子看到了终点,却活得脱离了时间。

我父母想让我回国养病,离开这个伤心之地,我拒绝了。

因为我要在这里看着Hannah长大,在这里等你回家。

莫丞,你离开后,我一个人还要爱很久很久。我明白你不是人生的全部,可我还是想用全部的人生去追寻。

第八章:每一颗星星都与银河相交

在我听觉恢复以后,我们的父母就都回国了,我跟Hannah也出院了。

洛佩兹太太说我需要人照顾,就让我住到她的家里。她们家在伦敦郊区,是一栋很大的老房子,她之前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Hannah和我住进来之后,洛佩兹太太说这个家里终于添了一点人气。

Hannah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洛佩兹太太一个人把Hannah的爸爸带大。“其实我一点都不想住在这里,可是我无处可去。心里没有方向,到哪里都是流浪。”

陆杨本来是打算跟你一起回国的,因为这场意外,他不得不延长合同期限。

我出院以后就让他回剑桥整理你们的论文,兴许能为回国后的工作提供一些帮助。

洛佩兹太太每周都去教堂为我们祈祷,求上帝保佑Hannah健康成长,求我能长胖,在这个追求骨感美的时代,不知道上帝在听到“长胖”这个请求时会作何感想。

Hannah学会了爬行,我每天围着她艰难地练习走路,她看我向她走过来的时候会兴奋地坐在地上拍手,如果看到我走不动了,就爬过去抱住我的腿咯咯地笑。

冬至那天,陆杨过来说要接我出去走走。

我虽然出院快一个月了,每天都扶着墙和柜子练习走路,手上都磨出了茧子,但活动范围也仅限于室内。

陆杨把我扶到车上,我们去了唐人街的奶茶店。老板和师姐已经结婚了,医院,身为媒婆的我也没去参加婚礼。

师姐也是个很淡泊的人,不追求金钱名利,他们两个在一起很般配。那天外面下着小雨,天气很冷,为了节约时间,陆杨把我抱下车,师姐和老板一看到就迎上来热情地招待我们。

我和陆杨坐在四年前我们坐的位置,一刹那我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既而又不禁感慨命运的匪夷所思。

四年前他扶着你进来,我们结下了一生的爱,四年后他又抱我进来,可是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回忆起这四年,就像一场梦一样,现在梦醒了,你也不见了。

陆杨脱下外套盖到我腿上,“雨琪,”他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开口。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我竟有点儿不习惯,“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我要结婚了。”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里带着歉疚,可能他认为在这个时间点,别人的幸福对我来说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开心呢?什么时候?是和你的小童儿吗?”

他点点头。

你以前跟我提起过童忆,她和陆杨是青梅竹马,从小就喜欢黏着陆杨,跟在他后面喊“杨哥哥”,长大后向陆杨表白过很多次,都被他拒绝,但她并不气馁,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整天跟在后面喊“杨哥哥”。

后来陆杨来英国留学,童忆也去了美国,两个人就没有什么联系了。

我问过你陆杨为什么拒绝她,是因为不喜欢吗。你说不是,陆杨非常喜欢她,就是因为太喜欢才拒绝,他怕答应童忆后万一他们最后分开,连朋友都不能做,不答应的话,他们还能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越想守护的人,越要远离;越爱的人,越拒绝相聚;内心越孤单,越假装乐观。

“怎么突然想开了?是因为莫丞吗?”

“是,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明天和意外,我们不知道哪个先来。”

“你现在不怕失去了吗?”

“怕。结局怎样或许我无法控制,但过程我要竭尽全力。我知道在这个时间跟你说这些很无耻,但我还是想告诉你,莫丞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有知情的权利。”

我看得出来,对于你的离开,陆杨一直心怀愧疚,他总是把责任归于自己,如果当初是他去采集数据,现在我们还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和你没关系,我们没有人怪你,他也希望你们能幸福,我们都为你高兴。”

陆杨听到后眼眶泛红。

“跟我讲讲你和小童儿的故事吧。”为了调节气氛,我岔开话题,尽量减少你出现的频率,因为我还面对不了你失联的事实。

陆杨渐渐平静下来,跟我讲述他们二十多年的悲欢离合,他说起他的“小童儿”的时候,眼睛里带着明亮的光,我不禁想,你在和别人说起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元旦假期,童忆从美国来看我。

她是个很开朗的女孩子,脸上每时每刻都挂着笑容。可能得益于每天都和小孩子在一起,她的内心永远都保留着童真,我们很聊得来。

陆杨和童忆都劝我跟他们回国,我还是用那两个原因拒绝了。

找不到你,如果再把回忆也弄丢了,我还剩下什么呢?童忆在来之前就辞职了,所以在伦敦待几天就回国重新找工作,陆杨实验室里的工作也忙得差不多了,但他非要等我痊愈再回国。

我“严厉”地批评他:“哪有快结婚的两个人还没有谈过恋爱的道理?”就把他强制赶了回去。

临走那天,童忆反复叮嘱我,“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回去,而且是健健康康地回去。”

我笑着答应她。

陆杨跟个老母亲一样唠叨个不停,医院复查,规律作息时间,积极锻炼身体,注意劳逸结合……

我听到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就打断他,“好了,我知道了,又不是没有电话,你先上飞机慢慢想,回去以后列个表给我。”

送走他们,我心里也有一块空了下来,我喜欢跟每个和你有关的人在一起,以此来确信你真的来过。你走以后,世界于我,只是回忆的沙漏……

Hannah是个很灵活的小孩子,不到一岁就学会了走路,虽然没有我的基因,但我也常自夸地归功于我的教育。

春节的时候,我勉强能完全靠自己的力量走路。伦敦没有鞭炮声,但我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三点我就起来往国内打电话,屋里屋外都是黑茫茫的一片,但家里应该已经艳阳高照了。

我抱着你送我的两个布娃娃,心里想着该跟他们说点什么好呢?祝福的话对我们来说都太苍白,我们追求的不是快乐,因为快乐太遥远,我们想要的只是脱离痛苦。

我不敢告诉他们实话,说我过得不好,我怕他们担心;我也不敢告诉他们谎话,说我过得很好,我怕他们以为我忘了你。想了想,还是决定见机行事。

我父母问了我近期的身体状况,告诉我家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让我照顾好自己,不开心就随时回来;弟弟说他的专业很有趣,让我有空给他翻译一些论文发过去;伯父伯母全程带着笑脸,可我看得出来,他们一定刚刚哭过,伯父给我看他最近练的书法,劝我有空也练一练,修身养性,延年益寿,伯母给Hannah织了几件小毛衣,说过完春节就寄过来;江月给我讲她的大学生活,向我称赞北方的暖气;陆杨和童忆跟我分享他们刚拍的全家福,还给我介绍他们老家扬州的美食;我的毛毛姐又失恋了,声泪俱下地向我控诉这个世界的“罪行”……我们谁都没有提起你,但我知道,我们谁都没有忘记。

我高中时期最好的朋友薛一南在我生病期间就结婚了,她当初誓死不找戴眼镜的,不找军人,不找医生,最后找了个戴眼镜的军医,你以前总说她长得像波斯人,照这样说的话,她今年就要迎来一位“混血儿”了;我的发小竺筱米五一就要结婚了,她的名字发音常是你的硬伤,每次你都叫成“煮小米”,为此不知遭到我们多少嫌弃,现在小米也要变成大米了;我的师兄在厦门买了房子,努力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立足之地;听同学说,我们的一位数学老师在年前因病去世了,虽然我以前很不喜欢他,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惋惜……他们好像都走了很远,只有我还在原地打转。

我听到Hannah的哭声,就赶紧扔下手机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平时这个时间她还不会醒,今天应该是做噩梦了。

我打开灯就看到Hannah坐了起来,揉着眼睛哭成了小花猫,一看到我她就张开手要抱抱,我扶着床有些吃力地把她抱起来,吻了吻她的脸,轻轻地拍着后背安抚。

“妈妈。”

我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看着她满怀期待地:“Hannah,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妈妈。”

看我没有反应,她又叫了一遍,“妈妈。”

泪水涌上我的眼睛,“哎,我听到了宝贝,谢谢宝贝,谢谢。”

那是Hannah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也是我在这个春节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Hannah虽然说话比较晚,但学得非常快,没用多长时间就从“妈妈”学到“gan-gan(奶奶)”、“daddy”、“mummy”、“book”、“爸爸”、“花花”、“喝喝”……我平时跟她说汉语,洛佩兹太太说英语,她还太小,没有语种的概念,常常把两种语言混在一起说,搞得洛佩兹太太一头雾水。

我的身体逐渐好转,体重也慢慢恢复,虽然达不到原来的水平,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太多了。

陆杨和童忆回国后两人轮番轰炸,每个月都要求我出示体检结果,隔三差五还要开视频监督我上秤。

他们给我寄来很多家乡的特产,陆杨去山东出差还给我买了煎饼寄过来。

你在上海买的房子也是他们在打理,我跟伯父伯母说过,把房子过户到他们名下,但他们严词拒绝了。

陆杨和童忆的婚礼定在七夕,这个日期不禁又让我想起你。我提前一周从伦敦出发,本来想带着Hannah一起回去,但考虑到时间太长,她还太小,就把她留在了家里。

我买了到北京的机票,一路南下,先回家看看我爸妈和弟弟,再去扬州参加陆杨和童忆的婚礼,因为伯父伯母和江月也会去扬州,所以我就不去宁波了,直接从上海回来。

婚礼那天,我穿了你送我的裙子和鞋子,戴上你送的胸针和发饰,即使你不能出席,我也要把这个好消息带给你。

陆杨看到我情绪有些低落,十几年的友谊,你们说好一起结婚生子,回国效力,现在你却只能以这种方式见证他的幸福。

我拍拍陆杨的肩膀,“好了,开心的日子不要这样,让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是来抢婚的呢。”童忆前一天还要求我做她的伴娘,我想想自己的遭遇还是果断拒绝了。

坐在台下听着他们的誓言,我不禁潸然泪下。婚姻不是爱情的坟墓,婚姻是爱情最完美的归宿。

童忆没有扔捧花,而是直接递给了我。

婚礼一结束,第二天我就要回伦敦,陆杨问我:“不回家看看了吗?”我知道他说的是你在上海买的房子,便摇摇头,“不了,Hannah还在家等我,以后还有机会。”

飞机云越来越长,而我回不去那旧时光。

我坐在飞机上看风把多余的黄昏刮去,同行的人在交流着梦想。

柔丽的山,清冽的水,天地辽阔,四处都可流浪。你抖落了一身的星光,从此长眠于我的心上。

第九章:我在小路的这一端

在家闲散了一年多,我要重新开始工作了。

我的母校聘请我回去做讲师,跟洛佩兹太太商量以后,我们决定带着Hannah一起搬去巴斯。

离开之前,我去了一次我们的家。曾经的一点一滴都历历在目,如今觉来,竟恍如隔世。

如果那天我执意留下你,我的一生会是什么样子?如果离开的人是我,你的一生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一年我没有回来过,房租却一直在交着。

茶几上放着一个大礼盒,上面落满了一层灰尘,我不用打开也知道,这是你给我准备的惊喜——一套我垂涎已久的婚纱。

书桌上有一个U盘,里面存着你送我的最后一首歌曲,我把它插到电脑上。擦干净礼盒上的灰尘,拿出婚纱,找出木鞋。

“Notsureifyouknowthis

Butwhenwefirstmet

Igotsonervous

Icouldn’tspeak

Inthatverymoment

Ifoundtheoneandmylifehadfounditsmissingpiece”

我手里抱着你的衣服,微笑着看向镜头。

“Whatwehaveistimeless

Myloveisendless

AndwiththisringIsaytotheworld

Youaremyeveryreason

YouareallthatIbelievein”

在开学前,我去剪了短发。

以前你总嫌弃我只会扎马尾,于是我编出几个不忍直视的发型来证明自己的“手残”,对我感到彻底无望之后,你从电脑上找来视频刻苦地练习编头发。

你很喜欢在给我梳头的时候念《十梳歌》:一梳梳到髪尾,二梳白髪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我看着你镜子里娴熟的手法,不禁吃味地问:“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给女孩子梳头发?”

“没有,你是第一个。”说完你感觉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又添了一句:“也将是唯一一个。”

我虽然心里很甜,但嘴上仍然不甘心,“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你也会给另一个人编头发,你也会对另一个人这么好。”

你惩罚性地敲了敲我的头,“你已经出现了,不可能没有。”

“那如果我中途意外离开,你以后会怎么过?”

“照着费马原理过。”

“光在传播的时候会选择需时最少的路径,也就是最短时间原理?”我有些困惑地问你。我以前听说过这个理论,但是并不理解它的意思。

你撩起我额前的头发,惊喜地回答:“对,孺子可教。更准确地来说,它应该叫‘平稳时间原理’,光沿着所需时间为平稳的路径传播。平稳是数学上的微分概念,你可以理解为函数图像上导数为零的点,它可以是极大值、极小值,甚至是拐点。”

“那你的路径是什么?”我好奇地从镜子里看着你。

你没有直接回答,“光在选择一条传播路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它的终点。其实人生就像(0,3π/2)的正弦函数,我的26岁就是图像上的(π/2,1)点,而你是我整个人生中唯一导数为零的点。”

你编好最后一缕头发,给我戴上发夹,“听懂了吗?小笨蛋。”

……

“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开始剪了。”理发师的声音一下子把我拉出回忆的漩涡。

“我可以再梳一下吗?”

理发师点点头,递给我一把梳子。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梳梳到髪尾,二梳白髪齐眉……七梳吉逢祸避……十梳百无禁忌。”

我把剪下的头发包起来,放到我们的樟木箱里。我的余生,是(π/2,3π/2]的正弦函数,下个拐点,你还是我的极值。

时隔一年再回到巴斯,当我以一种全新的身份看着这里的一切,心里百感交集。

我看着讲台下的学生,就像看到刚来英国时的自己。

如果有更好的未来,谁愿意一味地沉浸在过去?

除了工作,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到了Hannah身上。

因为她体弱多病,又没有母乳,我格外重视她的饮食,每天起个大早去市场买新鲜的水果蔬菜,回来严格按照医生的食谱搭配。

带她出门的时候,我怕她冷,怕她热,怕她累。

Hannah才一岁我就开始担心她以后上学会不会哭,会不会被其他小朋友欺负,长大后会不会叛逆,她会找个什么样的人和她度过一生……薛一南嘲笑我一下子从诗意少女变成了操心老母亲,但在我每天下班回来一开门Hannah就跌跌撞撞地迎上来抱住我喊“妈妈”的时候,我觉得所有的付出与坚持都值得。

天气好的时候,我常带着Hannah去埃文河边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Hannah有一个让我非常欣慰的习惯,就是不管去哪里都要带上一本书。

这应该和我的教育方式有关,在她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学犹太父母把蜂蜜涂到书上,给Hannah当玩具。

每次看到Hannah对书表露出贪婪的眼神,我就想起你常跟我说的那句话:最好的礼物是阅读。

Hannah是个很温暖的小孩子,你以前总说,人格的养成比知识的学习更重要。

Hannah在这方面做得让我很满意,每次我们路过名人雕像,无论认不认识,她都会停下来鞠躬致敬。

我从小就教她对人有礼貌、态度谦和、自尊自立、乐观坚强……从Hannah能跟大人进行简单的交流开始,除了教她一些简短的故事,我最常跟她念叨的就是《春江花月夜》,虽然她可能一句都听不懂,但我还是每天固执地重复,因为这里有你的名字。

我第一次听到你妹妹的名字时,就问你是不是取自这首诗,你给了我肯定的回答之后,我就开始恶趣味地“挖苦”你,“你们是兄妹,为什么她的名字就这么有诗意,你的就如此普通呢?按理说你是第一个孩子,应该更受重视啊。”

你不服气地反驳:“我的名字更有诗意好吗?就是因为我更受重视,我爸才把我的名字改了,加上辈分,江月的名字还是跟随我的来的呢!”

“哦,”我拖长尾音点着头,“你不会叫‘春花’吧,是挺有诗意。”

你气得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挠我痒痒,咬牙切齿地跟我强调,“我叫江夜,江夜,沐雨琪,你给我记住了!”

没课的时候,我常去图书馆里消磨时间,每次坐在你原来坐的位置上,我都感觉这样能离你近一点。本来打算好静下心来给你写几封信,可常常还没下笔就想你想了好几个小时。

你离开以后,向来怕黑的我爱上了河边的黑夜。

一天晚上,我抱着Hannah躺在埃文河边看星星,在我背到“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时,Hannah问我:“妈妈,我们能看到星星,星星也能看到我们吗?”

洛佩兹太太常跟她说,她的daddy和mummy会在夜晚变成星星守护她。

虽然她的父母不能陪在她身旁,但他们从没有缺席她的成长。洛佩兹太太会在她睡前给她讲daddy和mummy的故事,毫不隐瞒地回答她关于daddy和mummy所有的问题,我也常告诉她:我们所有人都很爱你,只是mummy比你更想见到daddy,所以先一步离去,终有一天,我们都会相聚。

我吻吻她的额头,看着星星认真地回答:“当然能啊,心里藏着爱的人身上是会发光的。”

Hannah高兴地对着夜空招手,“Hi,daddy,mummy,我在这儿!”

我也对着天空招招手,莫丞,我在这儿。

在巴斯待了一年,Hannah已经两岁半了,我们开始考虑她的上学问题。

这一年里我过得相对平静,巴斯是个适合养病的地方,但我不能这样一直逃避下去。

而且,三套房子的房租不是个小数目,单靠学校的工资我连自己都养不起。

虽然洛佩兹太太安慰我不要急着赚钱,她的退休金加上这些年的积蓄供应我们三个短期内不成问题,但我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既然Hannah叫我“妈妈”,我就应该承担好这份责任,无论物质上还是精神上都不能让她受委屈。

陆杨临走前为你们在剑桥的公寓交了一年的租金,这个学期结束正好到期。我守不住你,只能拼命守住这些与你有关的东西。

我重新找了一家翻译公司,虽然规模小,但是时间安排相对自由,方便我学校里的工作和陪伴Hannah。

考虑再三,我们最后给Hannah选了伦敦郊外的一家森林幼儿园,现在的孩子整天生活在车水马龙中,几乎忘了自己从哪里来,将要到哪里去。

我希望Hannah能够走出钢筋水泥,哪怕只是片刻的摆脱,去触摸,感知,探索自然,我希望给她最自由的奔跑,最开怀的大笑,最主动的独立。

洛佩兹太太退休后就一直赋闲在家,她常因为自己的人生价值得不到实现而失落,现在Hannah要上学了,于是她决定“重出江湖”,去了一家福利院工作。

对我们这些内心带着伤痛的人来说,和孩子在一起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Hannah上学的第一天,天还不亮我就起来给她准备衣服,收拾书包,检查为其他小朋友和老师准备的小礼物,给水杯消毒……做好早餐,我轻手轻脚地来到Hannah的房间,她连睡着的样子都那么可爱,像一只乖巧的小兔子,让人心软。

想起两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病床上那小小的一团,仅仅两年的时间,她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我常被她怪异的发音逗笑,她的小脑袋里装着永远都问不完的问题,我必须片刻不停地学习才能解答她的疑问;

她安静下来会帮我一起烤曲奇,调皮起来会把我的备课本当成画册涂鸦;带她去海边的时候,我弯腰脱鞋的功夫她就自己用沙子洗脸;

有时我情绪崩溃,一个人躲到洗手间里哭,这时她会靠在门外从门缝里给我递纸巾;她撒起娇来像我,每次在我出门前她都要抱着我的腿,眼泪汪汪地央求我带她一起去上班,就像我当初央求你带我去实验室一样;

她认真起来又像你,如果她晚上醒来看到我还在熬夜工作,就会把一只小手往腰上一叉,另一只小手指着房间,“妈妈,去睡觉!”

她那正容亢色的样子和你大同小异。

Hannah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有一年端午,我们一起包粽子,Hannah问我为什么端午节要吃粽子,我告诉她是为了纪念中国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并给她讲了屈原的故事,讲到屈原投江,Hannah就哭了起来,“妈妈,他跳下去了你为什么不去救他?”

我被她问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把她抱起来,拍着背安抚她,“他从江底去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我想起她长出第一颗牙,第一次叫“妈妈”,第一次走路,第一次给我准备生日礼物……我总觉得她还是那个需要我摇着入睡的小家伙,可我的小天使,一眨眼的功夫就要上学了。

她会开始有自己的交际圈,渐渐形成以自己为中心的生活,她会慢慢长大离我远去,想到这里,我又不禁一阵心酸。盼望着她长大,又害怕她长大。

调整好情绪,我俯下身吻了吻Hannah的脸颊,“宝贝,我们今天第一天上学,早一点起床好不好?”Hannah的小脸马上皱到一起,闭着眼睛伸出手要抱抱。

我把她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背,抱着她在房间里转圈,等她清醒。

吃过早饭,Hannah背上小书包迫不及待地催我出门。

孩子总是急于长大,而我总是想让她放慢步伐。

一路上我反复叮咛Hannah要听老师的话,要有礼貌,要对其他小朋友友好,要保护好自己……Hannah无奈地摸摸我的脸,“妈妈,我已经长大啦。”

“对,我们的小Hannah长大了。”

一路上我都被患得患失的恐惧包围着,我们提前一站下了公交车,我把Hannah抱起来让她坐到我的肩上,“Hannah,妈妈只能给你提供这样的高度,起点之后的路需要你自己走,明白吗?宝贝。”

Hannah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还没到门口我就远远地听到孩子们的哭声,也许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这种和母体生生剥离的恐惧并不会因为文化的不同而衍生出差异,这种痛苦对于母亲来说更不亚于分娩。

我把Hannah放下来,她并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哭得撕心裂肺,只是很平静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在我耳边说:“妈妈,我会想你的,你去工作吧,下班来接我。”

她的表现在我的意料之中,从小我就教育她独立、坚强、勇敢,原本以为我会为她的听话感到骄傲,没想到竟是这么伤感。

我甚至希望她能像其他孩子那样哭着不让我走,可是并没有。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更依赖她。

Hannah说完就牵着老师的手走了进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过头来向我招手,“妈妈再见,我爱你。”

我笑着冲她挥挥手,“宝贝再见,妈妈更爱你。”

我落寞地走在路上,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龙应台写过的一段话: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我站在生命的这一端,目送着你渐行渐远,时间悄悄地改变着世界的容颜,却改变不了我对你的依恋。

莫丞,我还在寻找着能追上你的路线,我还在等你有朝一日原路折返……

第十章:这世界不及你

Hannah上学以后,我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投放到工作上。

这一年我的工作量急剧增加,除了学校正常的教学工作,我几乎每周都要出差,最忙的时候,我一天去了五个城市,做了十二场翻译。

常常都是刚下飞机,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叫去,一翻译就是几个小时,累到回酒店躺到床上就能睡着,周围的人都说我是“自杀式工作”,其实每天这么超负荷运转,在几种完全不同的语言之间来回切换,我的大脑在停下来的时候是完全混乱的,以至于常常连出租车司机的一句“您想去哪儿”都回答不上来。

可我没有办法,只有在忙成这样的时候,我才能不疯狂地想你。

我想我爱钱应该是超过爱你的。

在公司里,我几乎承包了所有最累最无聊的工作,公司不论派我到哪个国家我都欣然接受,从伦敦到悉尼,我要坐一天多的飞机,纵然案牍劳形,我总是把最好的姿态展现给大家。

他们看到的永远都是我光鲜亮丽的一面,至于光亮背后的黯淡,则只有我一个人清楚。就像月球总以璀璨的正面示人,直到阿波罗13号传回照片,我们才发现上面那些坑坑洼洼的环形山。

久而久之,我差点骗过了自己。每日衣着光鲜地穿梭于灯红酒绿,见证上流社会的歌舞升平,我的足迹遍布世界各大城市,国际会议的同传间就像我的秀场,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到后来的游刃有余,凭借超于常人的时间付出和多语种优势,我如鱼得水。

不到一年,我就稳坐了公司首席翻译的位置。

我有钱了。

我租得起更大的房子,我可以给Hannah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我能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旅游,我帮父母承担了弟弟所有的开支,我还给伯父伯母存了一笔养老金……按理来说我应该能变快乐的,我不用再为生计发愁,我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我不用再每天早起挤地铁挤公交,我也不用再因为喜欢的商品被人买走而失落……慢慢地,我会得到我曾经想要的一切,可我为什么还是不快乐?在物质日渐丰裕的同时,我心里有些东西却在慢慢流失。

以前你教我推导出一个公式我就能高兴半天,现在我每天和科技的最前沿对话,却丝毫没有当初的那份欣喜;以前你送我一件再平常不过的衣服我就能笑得比谁都开心,现在无论多么名贵的品牌穿在身上,我都笑不出来;以前你夸我一句我就兴奋得尾巴都要摇起来,现在奖项拿到手软都没有那时的成就感;以前我为你写的每一封书信都被悉心珍藏,现在发表在顶级学术期刊上的论文对我来说只是废纸一张;以前最满意的奖励就是你去唐人街买回来的煎饼,现在坐在豪华的酒店,享受着高端的服务,仍觉食之无味……

我想我爱名应该是超过爱你的。

我积极地带领学生申报课题,稍有空闲就钻进图书馆,看着这些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我好像回到了自己上学的时候,那时我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背井离乡,整日想着出人头地。

现在再重复起当年的生活,以一个完全对立的角色,很多事情都变得容易得多,可我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我以前不想做老师,因为觉得无聊,但现在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我只有Hannah一个孩子,只能见证一种生活轨迹,但如果我做老师,我能见证千万种不同的人生可能性。

我常常和学生一起吃饭,因为我想尽可能多地解答他们的问题。

我对学生要求很严格,在我负责的项目里不允许出现一点纰漏,每次上课我都跟他们强调学术研究者必备的严谨态度,这是我从你身上学来的。

我经常陪着学生们在图书馆一坐就是一天,成堆的书籍几乎将我淹没,我的思绪随着笔尖的流转,忘记了世界,忘记了时间。

我会陪他们坐在同传箱里逐字逐句地纠正错误,教授他们怎样优雅地“带着枷锁跳舞”:从戴上耳机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任何自己的情绪。

学生们有时会忍不住向我抱怨:“沐老师,我们好像来到了中国的高中。”

结果证明,我的严格颇见成效。在毕业考核中,我指导的每一位学生手上都至少有一篇拿得出手的作品,他们在口译上也毫不逊色,凭“快、准、稳”的特点力压众人。

我一跃成为学院里的“明星教师”,除了职称和奖金,学校还给我机会去其他名校增长见识,我因此得以接触一些语言学界的大师。

在那一年由欧洲和美国一些院校联合举办的翻译比赛中,我的团队斩获众多奖项。

由于发表了几篇较有影响力的论文,我开始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一些高校和翻译机构的邀约纷至沓来,我也变成新生们最想选择的导师之一。

我出名了,可我还是不开心。

我把奖杯给Hannah当玩具,任由她放在地上滚来滚去;我谢绝一切采访,躲在聚光灯之外老老实实地做自己;我把奖金都捐给了一家福利院,给孩子们买奶粉、衣服、书籍;我没有选择跳槽,而是坚定地留在了在我穷困潦倒时向我张开怀抱的母校……

在我什么都有了的时候,我没有目标了。

莫丞,原来我爱你是超过爱它们的。

年新年刚过,陆杨和童忆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很像陆杨。

我带着Hannah回国看他们,这是我第一次带Hannah回来,之前担心她年龄小、身体弱,怕她忍受不了长时间的飞行,怕她习惯不了国内的气候和环境。

在回去之前,我联系医生给Hannah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咨询了一些需要注意的问题,带上各类应急药品,确保万无一失。

对于Hannah,我向来谨小慎微,你离开之后,Hannah就像我抓住的一棵救命稻草,我已经失去过一次,绝不能再失去第二次。

以前我穿高跟鞋工作一上午腿就要断,所以你只要在伦敦就出来背我回去。有一次下大雨,我打车接Hannah放学,路上Hannah说她不舒服,我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烫,说完她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车堵得一动不动,我脱下外套包住Hannah,拿着伞冲了出去。路面太滑,我怕脱下鞋跑会摔到Hannah,只能穿医院。

我全身湿透,Hannah身上一滴雨都没有。医院,医生给Hannah物理降温,告诉我没有大问题,只是正常发烧,我的心才放下去。Hannah第二天就活蹦乱跳,我的脚肿得一周都没好。

我们随着清晨的阳光降落在上海,陆杨早早地来机场接我们,Hannah连时差都来不及倒,医院看弟弟。

在车上她一直缠着陆杨问:“Dear叔叔,弟弟是不是黄头发,蓝眼睛?他会不会说话?他长得多大?他吃什么?为什么每次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他都在睡觉……”Hannah一开始分不清“陆”和“鹿”,就把陆杨叫成“Deer叔叔”,陆杨很喜欢这个称呼,后来Hannah弄清楚了这两个字,也没有改正,只是把“Deer”换成了“Dear”。

陆杨耐心地回答着Hannah提出的问题,“弟弟是黑眼睛,黑头发,还不会说话,他喝母乳,跟Hannah的布娃娃差不多大,他想养足精力和姐姐玩,所以才总是睡觉……”

Hannah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终于抵挡不住困意靠着我睡去,我轻轻地把她抱起来,让她枕着我的臂弯。

我们赶在了上班高峰期,路上非常拥堵。陆杨看着后视镜问我:“这次回来有什么安排?”

“在上海待两天,然后再去宁波待两天,最后回日照,周末从青岛飞回伦敦。”

陆杨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这几年变化很大,我能明显地察觉出来,从以前的放荡不羁到现在的成熟稳重,我甚至很难把眼前的他同记忆里的那个大男孩联系到一起,这应该都是他的“小童儿”带给他的转变。

人有时就是这样,你在不同的时期不同人面前戴着不同的面具,以至到最后,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医院,陆杨停下车就接过我怀里的Hannah,抱了一路,我的手都麻了,心里不禁嗔怪这个小鬼头,嘴上说着不困不困,结果睡了一路还不醒。活动了几下手腕,我拿上礼物跟着陆杨去病房。

童忆一看到我们就赶紧把病床挪出一块位置,让陆杨把Hannah放上去。

虽然已经是当妈妈的人了,她身上还是带着可爱的孩子气,拉着我的手撅起嘴说:“雨琪,你都多少时间没回来了?是不是都不想我们啊?”

我举起手“发誓”,“当然不是,Hannah上学了,我工作太忙,没有假期。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给你带了礼物。辛苦了,小童。”

我给童忆买了几件她青睐已久的凯特王妃的同款连衣裙和大衣,童忆一看到包装就两眼放光,但是紧接着又黯淡了下去,哭丧着脸说:“我已经胖得穿不下了。”

“别担心,你这只是暂时的,马上就能变回闪电。”我憋着笑安慰她。

童忆托着腮叹了口气,我把给宝宝买的礼物拿了出来,是一对长命锁,因为我之前听老人说过,先戴银后戴金,就各买了一个,银锁平安,金锁富贵。其实对于父母来说,我宁愿接受孩子一生平庸,只要他一生平安。

我把锁放到宝宝的小床上,轻轻地摸了摸他肉嘟嘟的小脸,脑海里幻想着Hannah刚出生时的样子,她当时早产、贫血,身体极度虚弱,妈妈离她而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未知数,一定没有弟弟这么可爱吧?想到这里,我的心不由得就起来疼,我的小天使,曾走过一段怎样艰难的旅程。

“名字定下来了吗?”我出声打断自己的幻想。

“陆忆承,继承的承,是陆杨起的,他说如果再有个女儿,就叫忆沫。”童忆笑着回答我,眼神里透着初为人母的骄傲和幸福,又夹带着一丝悲伤。

谁都没有多做解释,我们都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

莫丞,我们谁都没有忘记你。

最后是小忆承的哭声打破了我们的沉默,陆杨有些生疏地给他换尿布,Hannah也被吵醒,从床上爬下来光着脚跑过去看弟弟,扒着婴儿床给他唱摇篮曲,忆承渐渐停止了哭闹,Hannah突然很惊奇地叫我:“妈妈,你快看!弟弟会吐泡泡!他是不是属小鱼的呀?”

我们都被Hannah逗笑,“宝贝,那是口水泡泡,妈妈不是教过你十二生肖吗?没有人属小鱼呀。”

我本想住酒店,陆杨和童忆坚决反对,就去他们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去宁波。

伯父伯母提前把一切都准备得很周到,换了新的床单,买了我喜欢吃的菜,给Hannah准备了一堆玩具和童话书。他们很喜欢Hannah,把她当成自己家的孩子。

晚上吃过饭,伯父带着Hannah出去玩。我来到你的房间,看着你以前的衣服、课本、奖杯、证书,遇见我之前,你的一切都在这里,我没有参与过你的过去,连你的未来我都要缺席。

伯母听见了我的哭声,推门走进来。

“孩子,你要接受现实,江夜已经离开三年了,无论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他走了,就什么都不管了,可你不一样,你的一生还长,想想你的父母,想想Hannah,你不能再等下去了。”

伯母握住我的手,“有缘的人,终究会再相见的。江夜没有福气,守护不了你,你是个好孩子,应该有自己的幸福,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比他更合适。你的人生还有很长时间,不能再这么浪费下去。人生就是这样,一半是回忆,一半是继续。”

这是伯母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劝我,以前看我情绪不稳定,只敢旁敲侧击。

我马上就三十岁了,她和伯父见我迟迟没有往前走一步的打算,于是计划改变策略,展开强烈攻势。

我没有反对,也没有赞成,只是起身说了一句“我出去看看Hannah”,就拿上Hannah的外套和水杯走了出去。

入了春的南方并不冷,可我却觉得那晚的月色凉得彻骨。

伯母说得对,我的人生还有很长时间。我的一生,就只剩下时间。

莫丞,她不知道,你离开以后,一天和一年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以前我也认为,没有谁非谁不可,可是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所有人都不过如此。

洛佩兹太太给我发来短信,说我定制的袖扣已经到了,那是我仿照手上的戒指自己画的设计图,很抱歉,笨拙的我送不了你什么精美的礼物。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抬头看月亮,就像看着你一样,“生日快乐,monamour.”

第十一章:似是故人来

年11月。

我去巴黎出任务,对方是一家刚刚在法国建立子公司的中国企业,名字叫“贝婴”,主要从事中低端婴幼儿用品的制造和销售,而在西欧,无论是中低端产品还是婴幼儿用品,市场潜力都不乐观,所以他们必须转型,适应目标市场。

我负责为他们和一家英国公司Arcynis的商业谈判做翻译。

Arcynis是高端服装行业的新秀,传说创始人是一位风流倜傥的伯爵继承人,但他和我们印象中的富二代有些差别,他白手起家,凭一己之力创造了自己的时尚品牌。

但他从来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所以虽然我之前和这个公司打过交道,但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CEO。

贝婴需要Arcynis帮助自己完成内部的转型和产品定位的提升,而Arcynis看上了贝婴身后巨大的中国市场,而且婴幼儿服装是Arcynis的空白。

他们的合作无疑会给双方带来巨大的利润,但是谈判进行了一个多月,关键问题始终讨论不出结果。

他们以为是文化差异的原因,所以花重金请一位熟知中英两国文化的译员,公司派了我过去。

我参加完一轮他们的谈判就发现,语言和文化都不是问题的根源。

贝婴的谈判代表非常固执,在谈判桌上咄咄逼人,毫不让步,这就导致谈判进入白热化,双方陷入僵局,每次一开场就是死循环。

贝婴企图通过冗长的谈判来摸清对方的弱点,而Arcynis并不给他足够的时间,低背景文化里的人更注重效率,他们只关心怎样才能迅速推进合作进程。

在接近两个月的谈判中,Arcynis的代表已经失去了耐心,一出会议室就直奔机场。

贝婴国内的老总打来电话大发雷霆,给他们下达最后期限,如果还是无法谈成,子公司负责人主动辞职。

一群人在会议室里一筹莫展,我之前见过很多类似的情况,双方都有强烈的合作意向,只是在一些细节上存在分歧。

其实在经济学中,如果你每一步都要求最优,每一个局部都达到了最优,最后整体一定不是最优。

有时坚持不一定能得到胜利,妥协和坚持同样重要。

我临走前问他们的负责人,“你们的底线在哪里?”

他低着头回答:“在不危及公司核心利益的前提下,只要能盈利就可以。”说完他抬起头来无奈地摊摊手,“对方已经没有合作意向了,再找一个这么合适的公司,时间根本来不及。”

“或许我可以试一试。”

这位负责人一脸震惊地望着我,但是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我在机场拦下了Arcynis的代表,临时找了一间会议室。

“能告诉我你们还有哪几点不满意吗?”

对方不耐烦地开口:“还有五个问题。一……”

“这个我们答应。”

他眼前一亮,继续说:“二……”

“这个我们也答应。”

在他说第三点的时候,我站起来打断,“好了,你不用说了。这两条我们都答应,剩下的三条,你们妥协。如果你们同意,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如果不同意,很遗憾,后会有期。”

说完我就拿上包扬长而去,留下那几个人错愕地站在那里。

两天之后,贝婴子公司老总给我打电话,激动地告诉我他们将和Arcynis11月13号在巴黎签约,邀请我出席他们的签约仪式。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答应了。

年11月13号,莫丞,距离我们第一次相遇过去整整七年了。

那天我盛装打扮,一早从伦敦出发。

签约仪式上我第一见到了Arcynis的创始人——Enoch·M·Harris。

你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到,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种族,你的影子会在一个金发蓝眼的男子身上得到如此完美的重合。

他留着和你一样利落的短发,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酒红色西装,除了比你略高三四厘米,他和你的背影出奇地相似。

贝婴的负责人告诉我他叫Enoch·Morchen·Harris。Morchen,莫丞,我反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心脏狂烈地跳动,monamour(我的爱),是你回来了吗?

酒会结束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我因为第二天上午有课,要连夜赶回伦敦,贝婴方安排了车辆送我和Enoch去机场。

一上车他就开始批阅文件,我开始备课,我们并排坐在车里,谁都没有说话。

在接近法兰西体育场时,车窗外传来一声巨响,整个车身出现了小幅度的晃动,我的第一反应是发生了地震,Enoch合上文件夹,神情严肃地吐出一句话:“可能是恐怖袭击。”

这四个字犹如一张巨大的网罩,把我困得喘不过气。

司机和Enoch可能之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并没有表现得过分慌张。

在这么巧合的时间,难道我要以相同的方式和你相聚或者永远分离吗?如果这样就能见到你,那么死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车外传来枪声和尖叫声,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也无法调头。

车子驶过法兰西体育场的那一刻,事实验证了Enoch的猜想,我们的脸在黑夜中瞬间被火光照亮,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xx机场遭遇轰炸”的声音在脑海里循环播放。

“啊!”我拼命地冲撞着上锁的车门,强大的反作用力把我推倒在地上。

Enoch蹲下来安抚我,我无措地瞪大眼睛,什么都听不进去,他试图把我扶起来,但我蜷缩在地上浑身抽搐,泪水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汹涌而出。

莫丞,如果你真如他们想的那样,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我们就在另外的平行空间里重聚;如果你如我所愿还在某个角落里活着,那从此以后,无边的痛苦就换你来承受。

车子已经安全离开,我跪在地上朝着法兰西体育场的方向掩面痛哭。

那晚巴黎一共发生七次恐怖袭击,仅法兰西体育场就发生三次爆炸。悲伤像一条河流,流过法兰西的心脏。

原来我并没有想像中坚强,我只是比想像中更善于伪装。

回到英国,我向公司请了几天假,上完课就去了剑桥。

我关掉电视、电脑、手机,屏蔽掉所有与这起事件有关的报道。

一个多月没来,这里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了。

你那么整洁,看到这些一定会不舒服的。

我打来水,把地板和家具擦得干干净净;我给你换了新的被罩和床单;你书桌上的台灯不亮了,我拆开后发现原来断了一根电线;

已经入冬了,你一受凉就容易胃疼,我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到暖贴;你衣柜里并没有多少衣服,我在商场里逛了一天,给你买来几件挂上,我还耍了一点小心思,在每一件的胸口处都绣上了我们的名字;

你因为长时间的论文写作,常常颈椎酸痛,我把你的枕头换成了泰国进口的乳胶枕;我还给你带了最新几期的《自然》和《科学》,我都读过了,不懂的地方做了标记,你要记得给我答疑……

晚上我躺在床上,抚摸着你的照片,我在一天天变老,而你始终如初见时一样美好。

手机里播放着你为我唱过的歌,我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梦里你背着火光微笑着向我走来,在我跑过去想抱住你的时候,你却消失了。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看了看手机,刚好零点,莫丞,我逃过了今天,明天应该怎么办呢?

在剑桥待了四天,我周三有课,就去了巴斯,上完课直接回到了伦敦。

第二天我把Hannah送到学校,就去公司上班。

到了以后我发现办公室空无一人,其他部门的同事告诉我,我们的公司被Arcynis收购了,我在的中翻处搬去了Arcynis总部,因为我提前结束了假期,暂时没有收到通知。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地成了Enoch的下属。

通过接触我才了解,他和我印象中的公子王孙并不完全一样。

他轻浮起来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换女朋友的速度和我换笔芯一样快,当然这是我从他的秘书口中听到的,我并没有见过他和任何女孩子在一起。他不是个经常认真的人,但认真起来几乎不是人。

Arcynis走高端路线,很多衣服都是纯手工缝制,Enoch经常亲自下车间,拿着放大镜观察每一个细节。

他不是个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签字的老板,他会不定时地去门店视察,有一次一个门店因为在拖完地后忘了放“小心地滑”的警示牌,店长被扣掉一个月的工资。

他一丝不苟的样子和你很像,但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你是带着热爱和虔诚的态度工作,而他更像一台机器,和Arcynis的产品一样,华丽高端,却没有温度。

Enoch在大学期间学的是心理学,到了硕士阶段才转而读管理,他成功并不是因为他懂经济,而是因为他懂人。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以前追女生从来没有失过手。

经过巴黎那次意外,他已经确定我身上有一段无法忘记的故事,在他眼里,我是个确诊的“微笑抑郁症”患者。

因为深谙心理学中的“多看效应”和病人对医生天然的移情作用,再加上他自身的魅力,所以在Enoch看来,“拿下”我是必然的事,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而且他清楚,人在使用母语的时候,大脑更偏感性,所以他拿出相当一部分时间来学习汉语,甚至还特地为此聘用了一名中国秘书。

可是他不知道,为了Hannah的教育,我在心理学上下过多大的功夫,他的小算盘被我一眼就看穿,真正的爱情是不需要耍心机的,这一点我和你的观点一致,我们把它归因于“量子纠缠”。

我并没有拆穿他,而是和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关键时刻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的背影对我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尽管我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不是你,但我还是自欺欺人地在他身上寻找着你的影子。

每一次在他身后给他做翻译,看着他那和你极为相似的背影,我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还是活着的。

在我上班第一天,Enoch就把我安排到了新成立的战略部,我在会后反复向他强调“我只是一名译员”,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Eleanor,你大学时的双学位不是白修的。”

“大学时学的那几门课,隔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忘了。”

“那就重新复习一遍。”他扔下最后一句话就进了办公室。

除了工作上的扶持,Enoch还给予我精神上的帮助。

他发现我不喜欢西方的饮食,公司的餐厅里多了两位中国厨师;他知道我想家,公司的合作对象多了一批中国企业;他看到我偏爱带有中国元素的服装,设计部里新招收了一位中国设计师……为此朋友们都笑我,以一己之力推动了同胞的就业。

他为了请我吃饭,以公司发奖励的名义请整个部门;

他把公司年收益的5%拿出来投给我的研究项目,我明白这对于一个处于上升初期的公司来说有多么不容易;

我喜欢帆船运动,Arcynis的新一季产品推出了帆船服装系……他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连他的秘书都说“总裁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跟随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对谁这么用心”,可我在情感上给不了他任何回应,因为我贪恋的只是他和你相似的名字和背影。

因为心里有份亏欠,我只能通过为公司创收来偿还。

假期我推掉了所有翻译工作,来国内招兵买马,调研市场环境,找销售渠道,做产品宣传营销。

我主持推出了服装行业的首家亲子乐园,让家长和孩子全程参与服装的设计、制造。

当时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有一些高管反对,因为发展行业之外的领域会给公司带来额外的风险,我据理力争:“我们的劲敌更有可能来自行业之外,当年沃尔玛和家乐福作为全球第一第二大零售商,在中国市场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一个马云出来把它们俩全干掉了。中国放开‘二孩政策’之后,这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大市场,而且目前这个市场存在着极大的空白。”

最终Enoch采纳了我的建议,这也为Arcynis的扩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年秋天,我回国到即墨找代加工厂。

谈完合同,我坐车去了青岛市区。几年前你来这里出差,住在八大关旁的酒店,傍晚在木栈道上吹着海风给我打电话,对眼前的美景赞不绝口,惋惜道“琪琪,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笑着安慰你,“不用遗憾,秋天的八大关才好看呢,到时候我们一起来。”

我记得当时你是答应了的。

时至深秋,八大关的路上已经铺满了落叶,我弯腰拾起一片,放进背包里的夹层。

夕阳西下,海水拍打着岸边,我走在木栈道上左手牵右手,走到月上枝头,你也没有出现。

远处的情人坝上繁星点点,我摸着夹层里你的照片,莫丞,你食言了。

……

……

为了方便大家阅读,我将各章集结在了一起。但正文内容最多能放五万字,马上就超出字数了。

大家直接点击标题可阅读(已更新完,免费的,放心),建议收藏,可以随时调阅。

《(十二):一个人的一辈子》

《(十三):一百万个可能》

《(十四):光年之外》

《(十五):你转身的一瞬,我萧条的一生》

《(十六):守夜人》

《(十七):每一座孤岛都被深海拥抱》

《(十八):那些你曾冒险的梦》

《(十九):梦中的斯里兰卡》

《(二十):哪里才是我的远大前程》

《(二十一):越过山丘,也还是无人等候》

《(二十二):终有一天,我也行将死去》

《(二十三):如风过境》

《(二十四):梦醒时见你》

《(大结局):爱着的年华给了谁?》

文章结束了,祝大家都有一份甜蜜的爱情和不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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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们的鼓励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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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小木:网络写手,爆文作者,影视编剧,代表作品《亲爱的,我要去和别人结婚了》,根据其亲自操刀改编的同名爱情灾难电影已于年在全国院线上映,所得票房全部捐献给了公益组织。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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