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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州作家微刊心魔小说

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以展示贵州作家创作成果、   贵州省作家协会“众志成城共战疫情”征文选登

火车在预定的轨道奔驰着。

每天打开看点快报,是尚良最幸福的时刻。他可以浏览当日要闻,有时也涉猎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生态等各领域,别人问起什么话题,他都可以应对自如。他认为,这是一个既增长知识又陶冶情操的乐趣。

他望了一眼窗外,很满足地浏览着每一条信息。一条关于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肺炎患者死亡的消息突然蹦到他的眼前,他的神情瞬间变得很严肃,神经绷得紧紧的。

“死亡?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我该怎么办?”他想起自己途经武汉的事,心不停地抽搐着,他似乎听见火车也不停地打着冷颤。他原本买的是全程票,因要见一个十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中途在武汉呆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又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火车上,人们很淡定地分析着疫情的发展形势。戴着口罩的人显得小心翼翼,没戴口罩的却过于大胆,甚至有些张牙舞爪。尚良啃着土司面包,吸着特仑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食指一上一下滑来滑去,看上去是要找出各种证据来证明人们说的话正确与否。

“哎!今天又增加了。”一名女大学生皱了皱眉头,满是忧虑地说道。

“什么增加了?”一位回家探亲的大爷问。

“老人家,非常时期,当然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病例了。”

“这我知道。新闻联播每天都在说。”大爷说。

“这个病毒很厉害,说是和以前的病毒不太一样,很容易传染。”

“这该死的病毒。因为它,很多人命都搭进去了。”

“病毒着实可恨,但更可恨的,是人的贪婪。那些不知死活的人们,总喜欢猎奇,非独一无二不可,讲究品味,不野的东西不追,不怪的东西不吃,不贵的东西不买。这样做,他们似乎可以在茶余饭后找到新的话题和灵感,有一种无比自豪的优越感。”

尚良正专注地研究着新冠疫情分布图,“病毒、传播、感染、死亡”,他反复念叨着这几个词语,略微显得有些吃力。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他每点一次就停顿一下,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九省通衢之地武汉。病毒在人身上找到了归宿,不及时治疗或治疗不当,会一步步吞噬人的肌体,并借机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他看着地图,将之前发布的新冠疫情分布图翻出来仔细对比一番,深邃的眼睛里写满了忧虑:雄鸡感染了病毒,幸亏医治及时,不然,中毒深了,从头到脚、从羽毛至心脏都会变了颜色。现在要紧的,是尽快找到解药。

“无知,愚蠢。这群蠢货,害得所有人跟着受苦。还有那更卑鄙无耻的,自己感染了病毒,竟心安理得地四处乱串,祸害别人,就像横行的瘟疫一样。这类人,只配生活在不见天日的臭水沟里。”一名年轻男子吼道。

“这位先生,请保持安静。这里是公共场所。”乘务员听到吼叫声立马赶了过来。

“那些害人的人可曾想过社会公德。”乘务员刚转身离开,那名年轻男子嘟囔道。

尚良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罪犯,所有人都盯着他,似乎他有做小偷的潜质。他极其迅速地扫了一眼车厢,想要确定那名陌生男子的位置,但又怕与那名陌生男子的目光相遇,被别人发现抓个现行。他立刻低了头,假装看着手机,他觉得刚才那个吼叫的人就是有意针对他。此刻,他仿佛看见一个病毒得意地啃着自己的面包,另一个病毒吱吱吱地吸着自己的牛奶,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被成千上万的病毒啃噬着,他觉得牙齿间嚼着死亡的味道,心头翻涌着令人作呕的气息。他想自己十之八九已经被可恶的病毒光顾了,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病毒,正在寻找宿主。

听到乘务员播报前方即将到站的消息,车厢内立刻躁动不安起来。之前还安分守己的人们,齐刷刷立了起来,从货架上拿行李也要争个先后,担心慢半拍也会被堵在门口。车厢的过道被长龙占据,眨眼功夫,消失得无影无踪,零星坐着的几个人,就像龙身上掉落的几块鳞片,冷清而孤独。

锁了手机屏幕,尚良缓缓抬起头,又开始搜索刚才那名陌生男子,望着空荡荡的车厢,他感到空前的愤怒,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那个诅咒他的人早已逃之夭夭,害怕他的人也不知去向。不过,他还是感到很欣慰,车厢内剩下的三五个人并未躲着他,相互间还有些眼神交流,虽然这目光有些冷淡,还夹杂着一丝鄙夷。他起身,向那几个友善的伙伴走去。

一名戴着口罩的乘务员从车厢连接处朝他快步走来。他心底咯噔一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这时,一个恐怖的声音冒了出来,对他说:“别停下,不然,你会被他们笑话为懦夫。勇敢一点,你或许可以和他们交朋友,相谈甚欢的话,通过你的引荐,我也可以找到新家,拥有更多伙伴。”他每后退一步,都能听到那个索命一样的声音恶狠狠地骂着他,每前进一步,他又听到一个放荡的声音冲着他奸笑。他使劲摆了摆头,靠边扶着座椅,等他镇定下来,才知那名乘务员早已穿过车厢另一端。

他总觉着自己的心头笼罩着一层拂之不去的阴影。他感到有些乏力,身上渗透着热汗,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他居然情不自禁地咳嗽了几声,摸了摸额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发热、乏力、咳嗽,这不正是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征兆么?天呐,我该怎么办?此刻,我要有一支温度计该有多好,这样,我或许可以知道自己是否正常,医院强制隔离。然而,就我目前的状态,能否回家,也是个未知数。”

窗外愈来愈黑了,偶尔跳出几点稀疏的灯光。火车每进一次站,就回了一趟家,短暂的歇息足以让它补足元气再次出发。火车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却越来越重。他思考再三,决定在最近的车站下车,然后找一家药店买一支温度计,看自己的体温是否越过红线。当然,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医院,请医院的专家们做一次专业的会诊,如果专家们都说没问题,他就可以无忧无虑地回家了。

“前方即将到站,请要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听到广播,他急忙赶到车门边。车门打开,在他正欲跨出第一步时,那阴暗角落里的声音向他发出了严厉警告:“还没到家,你岂能下车?一年到头,就这一次阖家团圆的机会,你愿意选择继续流浪吗?你中了我的毒,没解药,唯有死路一条。临死之前,你果真不想回家,见亲人最后一面?”

几秒钟后,他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声音在呼唤他。那声音浑厚而深沉,来自某个敞亮而开阔的地方。他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他:“来吧,孩子。别总藏在太阳晒不到月亮照不着的世界,黑暗和阴冷只会使你逼近并坠入死亡的深渊,唯有光亮能助你驱散可恶的病魔,让你从死亡的恐惧中复活。”他伸手去触碰那近在咫尺的声音,不知不觉走出了车站。两个声音都消失不见了。

大街上,许久不见一个行人,璀璨的灯光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让这个城市愈发冷冷清清。偶尔会有一辆出租车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一闪即逝。他朝着灯光最聚集的地方走去,一定觉得那里最可能有药店。事实也确实如此,但每一家药店的大门都紧锁着,好像知道他今晚要来,私下便约定好一同拒绝他。他站在十字路口,像猜硬币一样,英明地选出了下一步的行动方向。他沿着人行道继续前行,一直走到认为前方不可能找到药店的时候才掉过头来,几经转向,终于看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有一家小诊所还亮着灯。

他欣喜若狂地向小诊所奔去,因为跑得太快,没刹住车,一个趔趄绊倒在诊所门口。“医生,温度计。”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这位先生,你是要量体温?”老医生问道。

他慢腾腾地爬了起来,拍了拍手说:“是的。不过,我得买一支温度计。”

“先生,我这温度计已经卖完了。”

“果真卖完了?”

“当然。眼下这个形势你是知道的。”

“那您有多余的温度计吗?”

老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温度计,在他跟前轻轻地晃了一下:“我手上只有这唯一的一支。”

“医生,您能卖给我吗?我可以多给您一些钱。”

“不能。你要是量体温,我很乐意效劳。”

“为什么不呢?今晚您卖给我,明早您就可以多买几支。很合算。”他瞥了一眼老医生,认为老医生肯定会帮助他,更何况,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他站在一旁,很有把握地看着老医生即将做出的一举一动。

“不可。半夜或凌晨,经常有街坊邻居背着婴儿或小孩到诊所来,我每晚都在这里,方便他们看病。你也知道,最近感冒的人很多。再者,这些天人人都在买温度计,已经断货了,暂时买不到。”老医生言辞恳切地说。

他犹疑了一会儿,暗自忖道:“我得想方设法弄到一支温度计。”他窥伺着房间里的一切,当看到墙角的饮水机时,他又看了一眼老医生手里的温度计,突然计上心来。他请求老医生给他倒一杯热水,在老医生面前极力表现出一副很渴的样子。老医生把温度计放在玻璃柜上,转过身向饮水机走去。他估摸着老医生拿杯子倒水还有转身需要的时间,觉得没问题便一个箭步移动到玻璃柜前,准备一把将温度计收入囊中。

“你为什么不量体温呢?你有权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既是你对别人应尽的义务,也是别人应有的权利。害怕,只会带给你失败,或者绝望;勇敢面对它,你至少可以希望胜利,或者迎接胜利。这一天终究会到来,不论结果如何。那些和你擦肩而过的人,万一因为你承受了巨大的苦痛,是的,你也得承受。这看起来似乎很对等,然实际上,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不公平的。生命,可不能充当砝码,置于天平的任何一方。”那个浑厚而深沉的声音说。

“我想知道结果,但是害怕知道结果。”

“你折腾了一晚上,难道不想解开心底的谜团?”

那个阴冷的声音对身边浑厚而深沉的声音说:“他是个聪明人,早已知道了结果。他染了病毒,就等于被判了刑。被判了刑的人,注定是做过错事或者犯过罪的人,再怎么挣扎也是死路一条。”紧接着,又在他的耳旁敲打着:“别白费心机了,我的同伴已遍及各地,而你,这手无寸铁的人!人?不,染了病毒的人,就和病毒无异,变成了我们这一类。你还不如趁此机会,多去热闹的地方享受享受,交一群朋友,回到家,你还有炫耀的资本。”那咄咄逼人的声音,一阵奸笑,像一把利剑刺进他的胸膛。

那个一向浑厚而深沉的声音忽然也变得严厉起来:“尚良,你给我听着,人之为人、病毒之为病毒,有着本质的不同。你的头脑莫非就是一件装饰品么?竟堕落到与病毒为伍,并甘愿被其所灭。醒醒吧,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靠寄生而活的病毒,即使染了病毒,也不要忘记你是一个人。倘若你失去了理智,别人就会视你为病毒而躲避你。”

“事到如今,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别再逼我了。我到底该听谁的?”他不知所措地反抗着,悲伤的目光透着颓废。

“别慌。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办,或许,会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办。”那浑厚而深沉的声音说。

“别欺骗我。我该怎么办,谁又会知道?”

“你欲战胜病魔,必先战胜自己。”那浑厚而深沉的声音笑了一声,消失了。

尚良迅速拿起柜台上的温度计,像跟一个美丽的女子谈一场恋爱似的,一刻不离地盯着温度计上精致的刻度,仿佛在看着女子漂亮的脸蛋上的美人痣。他就着灯光,翻来覆去地看着。

“先生,你非买温度计不可吗?”老医生端着水杯,转过头问了一句。

“啊?”他惊慌错乱地靠着玻璃柜,很舍不得地把温度计放在了柜面上。老医生将水杯递到他手上,慈祥中带着笑意。

“不,医生。不用了。”他向老医生说了些表达歉意的话,跑出了诊所。一路上,他在心底责备着自己:“该死的,我怎忍心对如此善良的人做出这般龌龊的事情。简直不可饶恕!”

“等等。我给你量体温。免费。”老医生赶了出来,站在路边喊道。

高楼的光带一圈一圈地隐去,无限延伸的道路越走越昏暗,他拖着麻木的脚板一步一步向前挨着,一心想找一个落脚的好去处。此时此刻,他的眼睛里满是维也纳国际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古朴稳重的棕色沙发,墙上维纳斯一样美丽而神圣的乳白色浮雕,舒适的床,可口的食物,空调,淋浴,窗外的夜景……想到这些,他又有了前进的动力。

在一斑马线附近,他果真看到一家维也纳国际酒店。大厅的场景,跟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让他觉得很温暖,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前台,一名戴着口罩的女士独自坐着。

“你好!一个单间。”

“先生,请先测体温。”

“测体温。我没来错地方吧?”他有意瞪大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装着不知道这回事。

“这是规定。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是正常的,可以不测吗?”他幻想着自己这样说能蒙混过关,但说这话的时候显得毫无底气。

“不行。除非你不住酒店。你不是说自己正常么?测个体温而已,怕什么?”

他仰着头长叹一口气,扫了一眼墙壁上的雕像,失望地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他一连找了好几家酒店,工作人员说任何人都得按规定来,那些偏僻地段的民宿,因为他的不配合,也对他关上了大门。他想起自己的遭遇,用合乎逻辑的方法推论验证发生的一切,愈发怀疑自己感染了病毒。走了很久,就在他彻底绝望的时候,一家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的自助取款厅开着门,向他伸出了双手。他心中窃喜:“上苍对我还是很有怜悯之心,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知道眷顾我。”他觉得太疲惫了,混乱而空白的大脑再也指挥不动双脚,想到这,他毅然走进了取款厅。他坐在行李上,靠着墙角,盖上羽绒服,蜷缩着,很快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又听见那两个声音没完没了地吵着。

那阴森森的声音在幽暗的角落里回荡着,久久不能安静,它实在憋不住了,愤怒地对旁边深沉而浑厚的声音说道:“他是我的居所,你为何跟着我,跟着来也就罢了,现在竟与我争抢地盘,而且还当着他的面说三道四,处处贬损于我。你再不收敛,我让你荡然无存。”

“你这丑陋的魔鬼,谁知你偷吃了什么禁果,竟偷偷跑到人的地界祸乱苍生、制造恐慌。别得意,他的十四亿同胞尽皆无畏之士,你的同伙终将为人类击败驱逐,你们占领的地盘,也将还给人类。至于你,主人不会收留你,也不会为你打开这道门。”

受到强烈的反击,那阴冷的声音终于现出原形,面目狰狞,露出了吃人的獠牙。

“啊—”他的尖叫,震得玻璃门踏踏直响。醒来,他一会儿望着玻璃门发呆,一会儿点开看点快报浏览新闻,如此反反复复,总算挨到天亮。门外路边,环卫工已背着喷雾器,开始消毒作业。

“医院?车站?还有——”他定了定神,努力想着眼前是否有某件事情需要请求那位环卫工帮帮忙。

看着环卫工渐渐退出视线,他担心环卫工转眼就消失不见,于是霍地起身,一把拉开玻璃门,准备去追赶那位环卫工。

开门的一刹那,武汉朋友的妻子打来电话,他听她说道:“尚良,你大哥昨晚被确诊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被隔离之前,他叫我一定告知你一声,他说,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也许会很害怕,或者会怀疑一切,但是,决不能心存侥幸,作无谓的思想斗争。他希望你相信并接受一切,永远不要等事实成为事实后,最后才作出选择,最好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开始时宁愿相信它是事实,然后让它不是事实。不论你遭遇过什么,生活还得继续。他要你好好的,保护好自己,为了家人。”听到电话那头止不住的哭声,他一下子瘫倒在地。

作者简介

杨勋海:年生,贵州瓮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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