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巴托·J·埃尔莫尔著林相森张雪媛译
咖啡因——一种白色、透明的兴奋剂,以纯净的形式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它是现代食品工业系统中频繁出现的药品,从咖啡、茶叶到苏打饮料和功能型饮料,很多天然和合成的饮料中都能找寻到它的身影。人们每天都会消费一些咖啡因,无论是早上起床、中午用餐抑或是晚饭之后。许多人承认,若是早上不喝一杯含有咖啡因的饮料,整天都会没精打采。可以说,咖啡因是大多数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如此自然地渗透进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以至于没有人会怀疑它存在的合理性。
但是我们真的了解咖啡因吗?如果你问一个正在喝可乐的人,他握着的饮料中的咖啡因到底从何处来,你觉得他会知道答案吗?你自己又是否知道呢?
事实证明,咖啡因如此常见的背后有着更为神秘的渊源。输送咖啡因的商业渠道十分复杂,并且多年来鲜为人知。多数人对于咖啡和茶叶贸易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但是关于咖啡因的加工处理,知道的人又有多少呢?像可口可乐这样的饮料公司是如何以低廉的价格获得数量巨大的咖啡因原材料的呢?为了得到答案,我们需要追溯到19世纪末期,那个现代咖啡因加工行业刚刚兴起的时代。
寻找咖啡因
当时,可口可乐的创始人约翰·彭伯顿坚持使用西非的柯拉果提取所需的咖啡因,该果实由生长在西非热带森林中的一种常绿植物柯拉树所结。彭伯顿错误地认为从柯拉果中提取出的咖啡因会比“以往用咖啡或是茶提取出的本国的”咖啡因优质得多。他确信,使用了这种异国的、不同寻常的原材料,生产出的可口可乐饮料在与商业对手的竞争中会胜出。但是,由于这种由柯拉树结出的果实产地距离美国十分遥远,产量也不是很大,提取成本自然而然会高出很多。19世纪末,英国和德国的企业对西非的柯拉果加工工业进行投资,以促进其产量的提高,甚至在如牙买加等“新世界”(NewWorld)的前哨地区进行了种植试验。尽管有了这些对殖民地的投资,但柯拉果的产量依然不是很可观,年向英国出口的柯拉果总量仅磅。因此,可口可乐公司需要寻找一种更加经济的咖啡因来源。
然而,彭伯顿从未完全放弃使用柯拉果,他的秘方最终还是保留了少剂量的柯拉果粉末。不过,他决定寻找获取咖啡因的其他途径,希望能够以更加低廉的价格获得更多原材料。幸运的是,在当时的时局下获取咖啡因不是什么太难的事。19世纪末,茶叶和咖啡的生产空前繁荣,因为垂直一体化的生产者们使用新的工业机械推动了生产率的提高和产量的增加。由于供给充足,西方的消费者们对于咖啡和茶叶的质量变得挑剔。因此,那些不符合人们期望的低品质茶叶和咖啡,不可避免地被淘汰,最终在仓库中堆积成山而无人问津。19世纪末期,欧洲的国际茶叶交易所中,“茶屑”(破损的茶叶)因为被禁止用于消费品而遭遗弃,这种情况在美国及英国都曾出现。但这些废弃的茶叶对于可口可乐公司而言却是个金矿,有了它,大量廉价的咖啡因就会源源不断地涌来。
年,一位移民化学家路易斯·舍费尔博士(Dr.LouisSchaeffer)从德国的斯图加特地区来到了美国新泽西州的梅伍德市(Maywood),他建造起美国的第一家咖啡因萃取工厂。时年39岁的舍费尔曾就读于德国的一所大学,并在德国的化学工业领域工作了20多年。像他这样的化学家还有很多,他只是19世纪90年代至20世纪初来到这个小镇的德国化学家、制药家中的一员。
他们共同将这个距离纽约市15英里、寂静的小城打造成美国化学制造业的中心。这个小镇吸引企业家的地方在于横穿小镇的一条铁路,通过该线路,运送原材料以及将加工后的成品运送给需求者变得更为便捷。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梅伍德市拥有五家大型化工企业以及多家制药企业。
在梅伍德市建立咖啡因加工工厂的费用是高昂的,尤其是在美国贸易法颁布之后。根据规定,进口的茶业碎片必须与石灰及辛辣调味料的提取物混合[年《茶叶进口法案》(TeaImportationAct)的一则条款,目的是将次级茶叶逐出美国市场]。舍费尔生物碱工厂(SchaefferAlkaloidWorks)抱怨道,这样的规定使得他们需要为这沉重的混合物支付更多的关税以及更高的运输成本。即便这样,舍费尔仍能找到盈利的途径。到20世纪初,该公司成为了可口可乐的主要咖啡因供应商之一。年,该公司与该镇的其他企业合并为梅伍德化工厂(MaywoodChemicalWorks)。
追随着舍费尔的脚步,美国的一些化学制品公司开始发展起来。年,孟山都化学工厂(MonsantoChemicalWorks)开始从事咖啡因的商业化生产。当时,孟山都公司只是化学工业界的一个新手。年,可口可乐成立后的第15个年头,在药品加工工业混迹30年有余的芝加哥本地人约翰·F.奎尼(JohnF.Queeny),于密苏里州的圣路易斯市成立了孟山都化学工厂——以其挚爱的妻子奥尔加·门德斯·孟山都(OlgaMendezMonsanto)的名字命名。该公司起初只有一条生产糖精的生产线。糖精作为一种从煤焦油中提取出的人工甜味剂,逐渐成为食品加工界的宠儿。从当时的市场环境来看,从事糖精生产需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奎尼的公司是美国当时唯一一个糖精生产商,面临来自强大的德国垄断公司的压制,后者惯用的手段是通过价格战来驱逐竞争者。奎尼并没有多少资金,生产经营所需的美元启动资金几乎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此时他需要一个合作者,而可口可乐公司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当时,可口可乐需要寻找更加便宜的甜味剂,和蔗糖混合制成可乐糖浆。可口可乐公司想要削减原材料成本,所以使用糖精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年,可口可乐购买了孟山都所有的糖精产品,为这个尚处于初始阶段的化工企业带来了巨大的利润。如今,在孟山都的网站上还能看到其对于可口可乐早年的扶持的感激之情。没有可口可乐公司,就没有孟山都公司的今天。
孟山都公司的生产线不断多元化,并在年开始进行咖啡因萃取加工,这为可口可乐公司提供了另一个国内供应商。十年时间里,孟山都以及舍费尔的梅伍德公司迅速成长为能与默克公司在国际咖啡因市场上相抗衡的美国企业。年,两家美国企业游说成功,促使美国政府放开对茶叶碎片的管理,取消关于混入石灰及阿魏胶的规定。这一规定使得梅伍德化工厂(MaywoodChemicalWorks)以及孟山都在与国外生产商的竞争中拥有了更多的优势。截至年,美国市场对于成品咖啡因需求量的2/3都由美国国内咖啡因生产商供应。
这样的局面是阿萨·坎德勒(20世纪初可口可乐公司的总裁)所乐于看到的。他和之前的约翰·彭伯顿一样,希望以低廉的价格获得咖啡因的供给。在这样一个竞争性市场中,可口可乐公司能够以每磅3美元的价格得到生产所需的兴奋剂。年,6盎司的可乐饮料中含有76毫克的咖啡因,由此计算,一瓶可口可乐中花费在咖啡因上的成本不到0.06美分。
从当时来看,这部分成本基本可以忽略,但是“进步时代”有关咖啡因对身体健康不利的言论给可口可乐公司的咖啡因供应系统带来了不小的威胁与打击。可口可乐公司宣扬其含咖啡因饮料对人体无害的言论受到了来自文化力量的强有力冲击。与前端系统供应者建立了互利共赢的关系后,可口可乐公司需要担心的是商品链中的另一部分问题:消费者的身体健康。
抵制咖啡因
20世纪初,美国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咖啡进口国。长期以来,相对于茶叶,美国人对于咖啡有着更强的偏爱,这主要是因为茶叶的生产受到大英帝国统治的历史影响。截至年,美国人均消费的咖啡量达到12磅,相对于19世纪80年代的9磅及年的0.磅有比较大的增幅。而每年茶叶的消费量相当少,截至年左右,人均消费量只有1磅。总之,咖啡成为了美国人民爱国的象征、全民的饮料。
这些咖啡因让人们变得烦躁不安。咖啡因的分子结构与腺苷相似。腺苷是一种神经镇静剂——与酒精和镇静剂相仿——在人体内自然合成。当咖啡因取代腺苷与大脑内的神经突触接触时,就不再释放唤起睡意或是抑制兴奋的信号。因此,血液中高浓度的咖啡因会影响神经回路的正常运转,引发一系列的精神疾病,其中包括消化不良及神经过敏。考虑到这些生理方面的副作用,摄入大量咖啡因的消费者及公共卫生组织的官员开始质疑:咖啡因是不是一种适合日常摄入的无害兴奋剂?
考虑到国民对于咖啡的狂热可能给身心健康带来的隐患,公共卫生改革派在20世纪初发起了一项抵制咖啡因的运动。这次事件是年爆发的关于倡导纯净食物和药品的运动的延续,那年专门揭露丑闻的记者厄普顿·辛克莱(UptonSinclair)出版了《屠场》(TheJungle)一书,揭露了芝加哥肉类加工业糟糕的卫生状况。辛克莱的调查结果引发了一场关于现代食品加工业安全性的争论,政府部门也开始加强对主要食品生产厂商的监管。人们一致认为,在决定什么样的食物或是化学物品无公害这一方面,联邦专家应该扮演起更重要的角色。
这次抵制咖啡因的运动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一些投机主义的商人煽动起来的。比如企业家C.W.波斯特(C.W.Post)是当时美国最大的谷物类商品巨头之一,他在20世纪初巧妙地增加了人们对咖啡因的恐惧感,以促进咖啡替代品成为人们首选的健康饮品。波斯特在年推出了著名的波斯敦(Postum)的类咖啡饮料,它是由多种谷物混合制成的。为了让这一产品能够畅销,他在全国各大报纸上刊登了抵制咖啡因饮料的文章,宣传那些过度饮用咖啡的人会出现神经紊乱的事例,以达到“妖魔化”咖啡因的目的。
关于咖啡因的讨论,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地方和联邦层面的执政机构里。在20世纪之交,联邦立法者主张禁止含咖啡因饮料的生产和流通。在北卡罗来纳州,一位州参议员向年的大会提出禁止含咖啡因饮料在州内流通的草案。尽管该草案得到了极大的支持,但草案的反对者们仍最终以51∶39的微小优势取得了胜利。在阿拉巴马、得克萨斯、路易斯安那、密西西比和佐治亚等地,州议员们也提出了类似的禁止含咖啡因饮料流通的议案。
地方的反对派们经常将可口可乐作为抨击的对象,称其为有害的消费品。而可口可乐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可能在于它表现出的强大生命力和极大受欢迎程度似乎违反了自然规律。激进者们强调,咖啡因是被可口可乐的药剂师们作为配方的一部分加进去的,这就意味着存在可口可乐公司在产品中故意添加可能导致上瘾物质的阴谋。一位反咖啡因的得克萨斯州议员在年的州众议院大会上说道:“可口可乐在产品中添加咖啡因这种致瘾剂,是为了让人们对可口可乐产生持续的渴望和需求,从而谋取利益。”
可口可乐公司在对抗这些污蔑的控诉中,坚持说可口可乐饮料中只含有“纯净的咖啡因”,它与咖啡和茶叶中所含有的咖啡因并没有什么不同。可口可乐公司的总裁阿萨·坎德勒作为一名福音派信徒,经常去教堂做礼拜,一直以来坚定地反对放纵和无节制的行为。他在一封信中再次明确强调了他的观点,以回应年北卡罗来纳州抵制咖啡因运动对可口可乐的诽谤,以挫败那些抵制咖啡因运动的参与者们。在一封写给“北卡罗来纳州的朋友们”的信中,坎德勒努力让人们相信,可口可乐“含有的咖啡因还没有一杯咖啡或是一杯茶水中的多”。坎德勒一再坚持,可口可乐这种软饮料是健康的、无害的。
这种为自己辩护的逻辑,反映了“进步时代”在食品和药物政策的争论背景下,对“纯净”的真正含义的维多利亚式假说。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纯净”和“自然”这两个词汇总是紧密相连的。随着城镇的发展,市民们开始远离乡村,远离粮食生产地,于是田地和牧场渐渐成为了人们心中纯净自然的所在,而进行食品加工的工厂却往往因可能存在掺假的行为失去人们的信任。在多数情况下,纯净意味着源于土地、源于自然。坎德勒通过将他的产品与咖啡、茶叶等天然农产品联系在一起,从而消除人们对于可口可乐可能会损害健康的担心。
但是他的这种言论并不能使人信服,尤其是在美国农业部化学局局长哈维·W.威利(HarveyWashingtonWiley)看来。作为广为人知的“改革派化学家”,威利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