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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otgogentleintotha

年11月23日

第十七期

狄兰·托马斯

想必大家应该知道今天的人物是谁了吧

最近大家有看《星际穿越》吗

电影里反复吟诵的诗就是出自这位诗人

这篇文章出自北岛

文章有点长我已经删减了一些了因为有字数限制

喜欢的话可以拿出时间好好看一看

每天被速食文化充斥着

太过喧嚣的都市

只希望大家都能安安静静坐下来

好好看看书

有和我一样热爱纸质书大过电子书的嘛

电子书很方便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多摸摸纸质书

哈哈开始看吧

GO!!!

狄兰.托马斯: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年11月4日凌晨两点,狄兰,托马斯(DylanThomas)独自走进白马酒家(WhiteHomeTavern)。这栋建于年的木结构的房子,位于纽约曼哈顿格林威治村附近,是由码头仓库改装的酒吧,过去主要顾客是码头工人。一个多钟头后,他回到附近的旅馆,跟女友丽兹(Liz)说:“我干了十八杯纯威士忌,我想这是纪录了。”然后昏睡过去。早上他醒来感到胸闷,要呼吸新鲜空气。丽兹陪他到白马酒家,他又喝了两杯啤酒,回到旅馆,由于呼吸困难、呕吐、腹痛等症状,请来医生,给他服用大量的吗啡。是夜,不见好转,他被送到纽约一医院,陷入昏迷状态。

  像大多数爱尔兰男人一样,狄兰喜欢酗酒。这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在家,他就会感到安全。他给赞助人卡尔泰妮(Caetani)公主写信时,提到自己酗酒的问题:“我在故乡,在任何我喜欢的地方,我很忙,喝酒一点儿也不可怕,我很好,好极了,快乐且不害怕,尽是那些挺不赖的废话,总之一个傻乐的伙伴只图说个痛快,从来不会变成无益、偶然、丑陋和不幸的行动,有条理的骚乱,清洗中的忧伤,过度的荣耀,我所知道不知道的世界。”而一旦离开家乡,他对酗酒和自我毁灭感到惧怕。正是四次美国之行最终导致他的死亡。

  第一次美国之行是年。邀请他去的是美国诗人兼评论家布朗宁(JohnMalcolmBrinnin)。他一直想请狄兰到美国来,当他担任希伯来人青年男女协会的诗歌中心的主任时,终于如愿以偿。狄兰显然被曼哈顿征服了,他写道:“这泰坦尼克之梦的世界,高人云霄的巴比伦,一切难以置信的富裕和陌生。”他很快就找到几家爱尔兰酒吧,最喜欢的是白马酒家,也许因为又昏暗又故旧,让他想起伦敦的酒吧。

  狄兰一系列朗诵获得空前的成功。布朗宁记述了他来美国的头一次朗诵,当时他病得很重,甚至吐了血。但他一上台,“肩膀笔直,坚定地挺胸昂首向前”。他带给美国的是一种全新的朗诵方式。朗诵结束时,全场起立欢呼。另一个目击者认为,普通听众根本不在乎他那些难懂的诗句,狄兰用声音——那痛苦与欢乐的紧箍咒征服了他们。

  由于自己没上过大学,在写给妻子凯特琳(Caitlin)的信中,他承认自己对那些高等学府的畏惧心理:“那类我正要进入的不可知的鬼地方”。但他应付自如,在二十九天中朗诵了十七场,场场爆满,美国听众被顺口独特的魅力震住了。

  在一个女演员的回忆录中,记述了狄兰的,劣迹。她问狄兰为什么来好莱坞。狄兰说,一来他想摸摸金发碧眼的小明星的乳头,再者想见见卓别林。那个女演员满足了他的愿望,先让他用手指蘸香槟消毒摸她的乳房,然后带上他与卓别林和玛丽莲·梦露共进晚餐。而狄兰在饭前就喝醉了,卓别林很生气,把狄兰赶走,他说伟大诗歌不能成为发酒疯的借口。狄兰的答复是在卓别林家门廊的一棵植物前撒了泡尿。

  在美国获得的成功,使他难以拒绝各种诱惑,特别是酗酒。他意识到这一点,但无能为力。第二次美国之行带有更明显的自我毁灭倾向。在亚利桑那州凭吊美国祖先的纪念石前,狄兰在给朋友的明信片上写下墓志铭:

  年春在曼哈顿岛我们战死,在对抗美国慷慨大方的英勇之战中。一个叫双麦的美国佬枪杀凯特琳。我被波旁王朝分子剥去头皮。留给你这死后的爱……

 

  回到威尔士,狄兰的身体逐渐康复,并开始写作。但他们欠了一屁股债,还要养家糊口。在美国朗诵虽收入有限,但白吃白喝,还能多少寄点儿钱贴补家用。狄兰没有别的选择。

  这是狄兰第四次来美国。自年他开始创作诗剧《牛奶树下》,他花了两三年的工夫才完成。年5月他第三次来到美国,在纽约等地上演了《牛奶树下》,引起轰动。成功就像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欲罢不能。回到威尔士,狄兰度过他生命中最后一个夏天,他妻子凯特琳竭力劝阻他再去美国。按一个演员朋友的说法,狄兰曾要跟他借几百镑,他一时拿不出来,否则狄兰就不必再去美国了。狄兰画漫画讽刺自己像“为美元发疯的夜莺”,在寻找“穿湿橡皮雨衣的裸体女人”,为写作为挣钱养家而飞翔。

  在最后的美国之行中,他结识了丽兹并成为情人。丽兹是个结过两次婚的女人,很自信,但和凯特琳的不同之处是,她根本管不住狄兰。狄兰死后,凯特琳给丽兹写信,指责她偷走了世界上最伟大的诗人,而纽约人根本无权拥有他的任何部分。

  诗人之死,恐怕和美国酒中放毒品的习惯有关。那是格林威治村吸毒文化的开始,动辄用可卡因和海洛因来控制情绪的好坏。这种毒品与酒精的混合是非常危险的。此外,为了获得最好的表演效果,狄兰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与镇静剂。

  狄兰最后一次朗诵是在纽约市立学院。他的好朋友、威尔士诗人杜德(RuthvenTodd)见证了狄兰的死亡。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11月3日他和另外两个人在旅馆的房间见到狄兰。当时他“极为有趣,忙于发明一个精神分裂症的酒吧,其中他自己是唯一的顾客”。第二天中午,在十八杯纯威士忌后又加上两杯啤酒,他彻底垮了。杜德记得狄兰说的最后一句话:“一个人一不留神就到了三十九岁。”

  白马酒家依在,我几年前在格林威治村的朋友家小住,曾专程拜访过。墙上挂着狄兰在那儿饮酒的照片,出售和他有关的旅游纪念品。这里曾一度成为艺术家聚会的地方,包括小说家诺曼,梅勒,杰克·克鲁亚克,歌手鲍普·狄兰等。据说每年狄兰的忌,这里供应狄兰最后一餐所用的饭菜。诗人之死居然为一个酒吧带来好生意,“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狄兰死于年11月9日,年仅三十九岁。由于他是外国人,死因特别,故需要办理认尸手续,由美国的新方向出版社的老板劳夫林(JamesLaughlin)出面。据劳夫林回忆,在医院停尸房甲醛味道和甜腻腻的背景音乐混在一起。一个小老头推出一具具尸体,劳夫林在其中认出又青又肿的狄兰。在小老头的指点下,他来到一个窗口,办手续的是一个又矮又小的姑娘。在劳夫林的帮助下,她勉强拼写出名字。问到职业一栏,劳夫林说:“诗人。”这一回答让她困惑:“什么是诗人?”劳夫林说:“他写过诗。”于是小姑娘在表格上写下:“狄兰·托马斯。他写过诗。”

  

  二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朵的力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朵的力

  催动我绿色的岁月;炸裂树根的力

  是我的毁灭者。

  而我喑哑,无法告知佝偻的玫瑰。

  同一种冬天的热病压弯了我的青春。

  

  催动水凿穿岩石的力

  催动我鲜红的血液;使波动的溪流枯干的力

  使我的血液凝固。

  而我喑哑,无法告知我的血管

  同一张嘴这样在山泉旁呼吸。

  

  搅动池水的那只手

  扬起流沙;牵动风的那只手

扯动我的尸布船帆。

  而我的喑哑,无法告知被绞的人

  我的泥土怎样被做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间的嘴唇紧吮泉眼;

  爱滴落又汇聚,但落下的血

  将抚慰她的创痛。

  而我喑哑,无法告知气候的风

  时间怎样在繁星周围滴答出一个天堂。

  

  而我喑哑,无法告知情人的墓穴

  同一种蛆虫怎样在我的被单上蠕动。

  (王烨水琴译)

  

  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催动我绿色的年华;摧毁树根的力

  摧毁我的一切。

  我无言相告佝偻的玫瑰,

  同样的寒冬热病压弯了我的青春。

  

  催动流水穿透岩石的力

  催动我鲜红的血液;驱使溪流干涸的力

驱使我的血液凝结。

  我无言相告我的血管,

  同样这张嘴怎样吸干山间的清泉。

  

  搅动一泓池水旋转的手

  搅动沙的流动:牵动风向的手

  扯动我尸布般的风帆。

  我无言相告那绞死的人,

  我的泥土这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间的嘴唇水蛭般贴紧泉眼;

  爱滴落又相聚,但是流淌的血

  一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无言相告一个气候的风,

  时光怎样围绕星星滴答出一个天堂,

  我无言相告情人的墓穴,

  我的被褥上蠕动着同样的蛆虫。

  (海岸傅浩鲁萌译)

  

  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

  也催动我绿色的年华,使树根枯死的力

  也是我的毁灭者。

  我也无言可告佝偻的玫瑰

  我的青春也为同样的寒冬热病所压弯。

  

  催动着水穿透岩石的力

 也催动我红色的血液,使喧哗的水流干涸的力

  也使我的血流凝结。

  我也无言可告我的血管

  在高山的水泉也是同一张嘴在嘬吸。

  

  搅动池塘里的水的那只手

  也搅动流沙,拉着风前进的手

  也拖曳着我的衾布船帆。

  我也无言可告那绞死的人

  绞刑吏的石灰是用我的泥土制成。

  

  时间的嘴唇像水蛭紧贴泉源;

  爱情滴下又积聚,但是流下的血

  一定会抚慰她的伤痛。

  我也无言可告一个天气的风

  时间已经在群星的周用记下一个天堂。

  

  我也无言可告情人的坟墓

  我的衾枕上也爬动着同样的蛆虫。

  (巫宁坤译)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

  催开我绿色年华;炸毁树根的力量

  是我的毁灭者。

  而我哑然告知弯曲的玫瑰

  我的青春同样被冬天的高烧压弯。

  

  驱动穿透岩·石之水的力量

  驱动我的鲜血;枯竭滔滔不绝的力量

  使我的血凝结。

  而我哑然告知我的血管

  同样的嘴怎样吮吸那山泉。

  

  在池中搅动水的手

  搅动流沙;牵引急风的手

  牵引我裹尸布的帆。

  而我哑然告知那绞死的人

  我的泥土怎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

  

  时间之唇蛭吸源泉;

  爱情滴散聚合,但沉落的血

  会平息她的痛楚。

  我哑然告知一种气候的风

  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

  

  而我哑然告知情人的墓穴

  我床单上怎样蠕动着同样的蛆虫。

  (北岛译)

在这里我采用了四种译本。我参考了前三种译本,并在美国诗人的帮助下,根据原作重译。由于狄兰独特的节奏与韵律,以及矛盾修辞法、双关语等,对任何译者来说都是极大的挑战。比如,其中关键一句Iamdumbtotell,dumb除了哑巴,还有笨的意思,tell意为告诉。我们先来看王烨、水琴的译法:而我喑哑,无法告知,就显得比较笨拙,是典型的翻译文体。相比之下,海岸等译成无言相告,巫宁坤译成无言可告就好多了,但似乎离“哑巴”的原意有一定距离。我译成哑然告知也不甚理想,但多少传达了这一矛盾修辞法的特点。另外,在不增不减的对应原则下,我设法使中文修辞更准确更顺畅,创造一种新的节奏。依我看翻译如同写作一样,往往关键是第一句,为全诗定音。让我们比较这四种译本的第一句: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动花朵的力/催动我绿色的岁月(王烨、水琴译);穿过绿色茎管催动花朵的力/催动我绿色的年华(海岸等译);通过绿色的茎管催动花朵的力/也催动我绿色的年华(巫宁坤译);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催开我绿色年华(北岛译)。第二种和第三种把fuse译成茎管显然是重大错误,失去了狄兰那带动全诗的最有原始冲动的想象,而第一种把年华译成岁月虽不能说有误,但从意象上则差远了。我得承认,我把众口一词的催动译成催开是一种小小的冒险,但我认为催开有一种直接性,更具视觉效果。还有一点,即前三种译本一致把力量译成力,这在汉语中是十分拗口的。

  此外,有几个重要之处值得一提。一个是第二段第二行原文themouthingstreams是双关语,即指喧哗的水流,又有口若悬河之意。我译成滔滔不绝,就是想设法保留原作中的双重含义。第四段第一行原文leech指的是像水蛭(蚂蟥)那样吸血,我只好用汉语创造了一个对应的词“蛭吸”。再就是同一段的最后一句: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在这里滴答(tick)是动词。再看看其他译者是如何处理的:时间怎样在繁星周围滴答出一个天堂(王烨、水琴译),时光怎样围绕星星滴答出一个天堂(海岸等译),时间已经在群星的周围记下一个天堂(巫宁坤译)。在我看来,他们的处理都过于繁复,似乎想尽力填补原作中的空白,而那恰是此诗的精妙之处。

  二十五年前我头一次听到这首诗。那是在《今天》编辑部每月例行的作品讨论会上,迈平把狄兰介绍给大家,并读了几首自己的译作,其中就包括这首诗。我记得众人的反应是张着嘴,但几乎什么都没说。我想首先被镇住的是那无以伦比的节奏和音调,其次才是他那辉煌的意象。很多年后我听到狄兰自己朗诵这首诗的录音带。他的声音浑厚低沉,微微颤抖,抑扬顿挫,如同萨满教巫师的祝福诅咒一般,让人惊悚。

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催开我绿色年华;炸毁树根的力量/是我的毁灭者。/而我哑然告知弯曲的玫瑰/我的青春同样被冬天的高烧压弯。我曾反复说过,一首诗开篇至关重要,一锤定音,有如神助一般,可遇而不可求。狄兰的第一句就是如此。绿色导火索与花朵的因果关系,正是通过催开这一动词连接并推动的,如果用另一种处理方式,或置换另一个动词,就会毁掉这一句甚至整首诗。若仅有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还不够,紧接着催开我绿色年华成为第二推动力,由此带出炸毁树根的力量/是我的毁灭者。纵观全诗,每一句都是由这类相关联的两组意象组成的。而我哑然告知弯曲的玫瑰/我的青春同样被冬天的高烧压弯。我前面提到过哑然告知,恰恰表明了诗歌写作的困境在语言限度与可能之间。冬天的高烧又是典型的矛盾修辞法,处理不

好,效果会适得其反。

  驱动穿透岩石之水的力量/驱动我的鲜血;枯竭滔滔不绝的力量/使我的血凝结。/而我哑然告知我的血管/同样的嘴怎样吮吸那山泉。第二段如果压不过第一段,也丝毫不能示弱。穿透岩石之水与我的鲜血对应,用滴水穿石比喻人的生命力,反之亦然。在这一段用了三个和嘴相关的意象:第一次是滔滔不绝(mouthing),第三次是同样的嘴,而第二次是我哑然告知(Iamdumbtomouth),仅在这一段和其他的我哑然告知(Iamdumbtotell)不同,用嘴替代告知。可惜在翻译中难以反映出来。

  在池中搅动水的手/搅动流沙;牵引急风的手/牵引我裹尸布的帆。/而我哑然告知那绞死的人/我的泥土怎样制成刽子手的石灰。第三段音调的转变,是从句式变化开始的,而动词仍是改变句式的动力:搅动、牵引、制成。牵引我裹尸布的帆带人死亡意象。在绞死的人、刽子手与我之间,由于生死相连,在某种意义上构成某种共谋关系。

  时间之唇蛭吸源泉;/爱情滴散聚合,但沉落的血/会平息她的痛楚。/我哑然告知一种气候的风/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第四段第一句非常精彩:时间之唇蛭吸源泉。正如我刚才分析翻译时提到动词蛭吸(leech),正是这个让人疼痛畏惧的词,显示出时间之唇的贪婪和残忍。爱情滴散聚合正与时间之唇蛭吸源泉相呼应,但沉落的血/会平息她的痛楚,在这里,她显然是指爱情。时间怎样沿星星滴答成天堂让人拍案叫绝,足以在结尾处压住分量。而我哑然告知情人的墓穴/我床单上怎样蠕动着同样的蛆虫。最后一段由两行组成,是对整首诗的主题——自然、生死、爱情相生相克的总结。

  这是一首伟大的现代抒情诗。诗歌写作是一种危险的平衡。狄兰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把握住这一危险的平衡,找到容纳他那野蛮力量的唯一形式。他这首诗如此雄辩,如此浑然一体。在某种意义上,一首好诗是不讲理的,靠的是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穿透语言与逻辑之网。

  

  三

  大约十五年前,在我的英国出版社的安排下,我从伦敦乘火车去威尔士首府卡地夫朗诵。按中国的标准,卡地夫最多算个城镇而已。由于多是石头房子,整个城市呈灰蓝色调。所有路牌都标有英文和威尔士文。威尔士文显然是一种古老文字,完全摸不着头绪,让人充满敬畏。我当时英文水平极差,记得朗诵后回答问题时,我甚至连问题都没弄懂,茫然不知所措。幸好听众中有个学过中文的威尔士姑娘,站起来帮忙。尽管她的中文有限,我们东拼西凑,总算对付了过去,最后听众报以善意的掌声。散了场,那姑娘请我到她家屹晚饭。席间,我们谈起中国和狄兰·托马斯。对于像我这样的外来人,一个热情开朗的姑娘就代表了一个民族。让我惊奇的是,她对威尔士以至国际诗歌都了如指掌。

  威尔士人是凯尔特人(Celt)的后裔,威尔士语是盖尔语分支。在威尔士的诗歌传统中,由两种诗人组成。一种是由宫廷供养的诗人,一种是到处漂泊靠卖唱为生的游吟诗人。宫廷诗人要经过韵律和基督教寓言的严格训练,出口成章,歌功颂德。不同的宫廷以激烈比赛的方式选出桂冠诗人,分别由各威尔士大公豢养。十三世纪诺曼人人侵。游吟诗人转向对诺曼人征服的颂扬,于是亚瑟王和骑士精神的浪漫故事传遍整个欧洲。凯尔特游吟诗人离开自己的家乡。据史书记载:“由于四处漂泊,游吟诗人得以穿过不同人们居住的土地。他们总是结伴而行,从北到南,有人被其歌声感动,慷慨赠礼,他在同伴中名声大振,展示死前灵魂的高贵和生命之光。他在大地上得到的回赠是永世盛名

。”

  十五世纪,诗人戈威林(DafyddapCwilym)所创造的一种获官方认可的诗歌形式,使宫廷诗人和游吟诗人合而为一。而游吟诗歌的传统,在英国内战期间被消解,直到当代威尔士举办的诗歌音乐比赛大会才开始复活。

  分裂的游吟诗歌传统因分裂的语言而恶化。威尔士北部及山区在都铎王朝以前一直讲威尔士语,而威尔士南部在被诺曼人占领后,先说法语然后改成英语,游吟诗人还学会了用外语唱赞歌。英语在十九世纪工业革命的推动下遍及整个威尔士,成为南威尔士的日常语言,不仅工作社交,甚至连教堂唱赞美诗和诅咒发誓也在内。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英格兰文化已在威尔士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威尔士诗人开始放弃了他们祖辈的语言。也许唯一幸存的传统,就是对牧师和诗人的尊敬。无论在厂矿村镇,只要举办葬礼,诗歌仍是必不可少的。

  狄兰·托马斯有个中间名:马尔莱斯,是他父亲给起的,为了纪念他的叔公威廉托马斯(WilliamThomas),其游吟诗人的笔名是马尔莱斯(GwilymMarlais)。他是牧师、诗人、激进分子、一神论信徒,以及威尔土报刊的主要撰稿人。他曾组织他的教区的贫雇农和地主对着干,并率领他们迁往别的教区。在威尔士,他是为民请命的民族英雄。

  

  四

  

  年4月,狄兰与凯特琳相遇,一见钟情。是老画家约翰(AugustusJohn)把自己年轻的女友介绍给这个爱尔兰诗人的。狄兰那又迷糊又热烈的性格,与凯特琳不同节奏的慵懒及暴烈的活力竟如此契合。凯特琳是邓肯式的自由舞蹈家,生长在爱尔兰,从父母婚姻破裂的豪宅逃出来后,过着自由放荡的生活。刚经历超现实主义时期的狄兰正心灰意懒,被凯特琳一把火点燃。第二次见面是在朋友家的聚会上,他俩公开调情,导致两个男人在停车场酒后斗殴,最后老画家把诗人击倒在地,带女友扬长而去。

  狄兰不甘心,接连不断给凯特琳写情书:“我并非只想要你一天,一天是蚊虫生命的长度:我要的是如大象那样巨大疯狂的野兽的一生。”凯特琳终于离开了约翰,投入他怀抱中。在某种意义上,他俩都天真无邪,对世界存在的方式几乎一无所知,并且不在乎这种无知。这天性深处的共同点使他们走到了一起。

  同年7月12日,他俩突然结婚了。他们在市政厅办理了登记手续,身五分文,没有亲友参加。如此仓促成婚,恐怕是狄兰担心再次失去凯特琳。他们没有家,只能到亲友家轮流借宿。当新婚夫妇头一次回到天鹅海镇,母亲看不惯凯特琳那身吉普赛的服饰,不同意这桩婚事,他们只好搬到凯特琳母亲家去住。像以往那样,狄兰到处跟朋友借债。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我以名望而非以尊严获得贫困;我尽可能做到的是保持贫困的尊严。”他还是多少有些进项,比如零星发表的诗作及书评的稿费。另外,美国新方向出版社的老板劳夫林买下今后五本书的版权,这样每周都有一笔津贴。他们用这笔钱在劳佛恩(Laugharne)租下一间渔舍。那里多种语言混杂,主要是威尔士人后裔,混杂着荷兰人、英格兰人和西班牙人血液。按狄兰的说法,那是个小镇中的岛屿,有人在开始工作前就退休了,其他人似乎“像威尔士吸食鸦片的人,在天堂半睡半醒”。

  对狄兰来说,劳佛恩简直就是天堂,又舒适又便宜,但唯一能把他们从贫困中解救出来的还是伦敦,而他对伦敦充满怨恨。在他看来,伦敦是个让死者不安宁的疯狂都市,“很多年我都不再想去伦敦。那儿的知识界头脑忙碌但一无所获;其魅力有一股山羊味;根本就没好坏之分。”   年凯特琳怀孕了。压力越来越大,最让他们担心的是账单。在给朋友的信中,狄兰写道:“贫困让我懒散而心灵手巧。我不是那种好天气的诗人,或抒情的妓女,或等待涓流的闪亮的小碗,或刮胡子时用豪言壮语破了相的男人;我喜欢有规律的餐饮,一张桌一把尺——和三支笔。”

  在年二战前夜,狄兰出版了他的第三本诗集《爱的地图》,包括几篇超现实主义的短篇小说,其中十六首诗中大都是重写的旧作。在和凯特琳相好后的两年半时间,他只写了五首诗。

  战争爆发,似乎是对狄兰本人及其诗歌权力的恶意攻击。幸好在体检时,医生诊断他患有急性哮喘而免去他服兵役。除了不去死,还要想法子活下来。而真正的麻烦还是债务,他必须凑够七十英镑,否则全家就要从鱼舍被赶出来。在英国著名诗人斯班德(StephenSpender)的呼吁下,作家们终于凑够了一笔钱,渡过这一难关。

  而战争带来电影特别是纪录片的繁荣,可谓绝处逢生。狄兰自幼喜欢电影,曾在校刊上发表过有关现代电影发展的文章。他在一家电影公司,找到份工作,周薪七英镑,后长到十英镑。除了写纪录片脚本外,还参加配音。战争期间,他先后写了十部纪录片。这一以视觉为主的新经验,为他的后期诗歌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使他从早期的抽象夸张的隐喻,转向一种更经济更精确更简朴的表达。

  他们住在伦敦一个单间公寓,家徒四壁。在年的一封信中,狄兰写道:“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挺好。我要的是社会,而非我自己,有个地方坐着有张床躺下;谁想要个丈夫和他拥有的东西呢?”狄兰白天忙着拍电影,晚上泡酒吧。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自食其力。

  一天晚上,狄兰因压力过大,陷于疯狂状态,把部分诗稿撕碎扔进垃圾箱。第二天凯特琳翻垃圾箱,抢救那些诗稿。她感叹道:“狄兰腐败了,完全彻底腐败了。我可救不了他,如果他不能自救的话,就让他烂掉吧。”

  战争结束了,继而是全面的经济萧条,很多人失业。英国广播公司(BBC)给作家和诗人带来一线生机。年8月《图画邮报》的一篇文章中,把诗人混进的BBC称作“啼鸟们的窝”。由狄更森(PatricDickinson)主持BBC的诗歌节目,他把许多诗人伙伴召了进去,包括狄兰。但由于狄兰偶尔在播音时出现醉态,未能成为正式雇员。在诗人之笔的介入下,一种由BBC传遍世界的最优秀的英文应运而生。

  狄兰整天叼着烟卷,挺着啤酒肚,明显发福了。据一个朋友描述,他晚上泡在酒吧里,被一帮崇拜者团团围住,他们伸着脖子捕捉只言片语。“我说,再来一扎。”他用来自腹部的低音说,一阵骚动,一扎啤酒很快就传过来。

  年诗集《死亡与出场》问世,引起轰动,确立了他在英国诗歌界的地位。电影脚本和广播稿的写作,显然给他的诗歌带来变化——更清晰更透明了。特别是《十月的诗》,达到了一种悠闲与感观之美的平衡。这首诗孕育于战时,前后花了三年时间才最后定稿。

  由于凯特琳对钱满不在乎的态度和狄兰在管账方面的无能,债台高筑。他们借酒浇愁,吵架成了家常便饭。而英国经济进一步衰退,犯罪率越来越高,打家劫舍,穷凶极恶。生活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狄兰开始求美国的同行,帮助他们全家移民到美国,“对一个赞助人来说易如反掌,他要么让我和家人在纽约过豪华生活,要么在德克萨斯州找个狗窝。我最想做的是朗诵,图书馆,或在哈佛讲学。”他让新方向出版社请他去美国,并试图在弗吉尼亚大学找工作。

  在去大洋彼岸移民的等待中,狄兰度日如年。年初,他向英国著名的小说家格林(GrahamGreene)求援,并附上他的电影剧本。格林回信说喜欢他的电影剧本。感谢之余,他请求格林给他更多的机会还债:“我自然会写比这好一百倍的剧本,毫无问题。除了恐怖故事我还能写别的,我心甘情愿。”

  狄兰在BBC一周广播一次,除了写专稿外,他也朗诵自己的诗作。这一威尔士游吟诗人的传统,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他写道:“朗诵自己的诗如同从口袋里放出猫。你总是会怀疑诗的音步是否过重、过生猛草率,而突然间,当环绕在诗人的舌头上时,你的疑惑就会烟消云散。”播音就像写纪录片脚本一样提纯他的诗歌写作。清晰是广大听众的需要,虽然他在广播中声称不可能过于清晰,而其过于复杂化的风格一次次让他陷入混乱中。正是私人吟咏与公共宣读之间的对比与差异,让他解开诗歌表达中的某些结。

  年1月,他从牛津写信给父母,告诉他们在新闻简报后是他主播的“今夜谈话”。很多人都觉得这节目有点儿古怪,特别是在新闻简报后。一封听众来信这样写道:“它一半热情,另一半让我想到的是从蒙昧主义者到装腔作势的人,从超现实主义喜剧演员到疯子。”狄兰全身投人工作中,几乎整整一年没写诗,而BBC付给他的工资又少得可怜。在BBC保留至今的档案中,多是他要钱的请求,未完成某项指定工作以及和财务部门吵架的记录。

  一个牛津大学的历史教授是他的崇拜者,于是狄兰一家搬进他在牛津住宅后花园的小木屋。但喧闹和没完没了的借钱,让教授很快就厌倦了。而教授夫人玛格丽特(MargaretTaylor)却成为狄兰生命后期最大的恩人,尽管她和凯特琳不和,甚至吵过架(狄兰也站在凯特琳一边跟她争吵),她还是尽其所能帮助他们一家。为了避免相邻的冲突,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在牛津郡乡间买下—栋农舍供他们居住。

  狄兰把自己父母也接过来。他父亲体弱多病;母亲摔坏了膝盖,无法再照顾老伴。狄兰尽量呆在伦敦,很少回来,以逃避家庭和父母。家庭重担落在凯特琳肩上,她变得越来越暴躁不安。而财政状况每况愈下,狄兰不仅无法支付所得税,连日常开销都人不敷出。他自哀自怜:”这儿没什么可卖的。我的灵魂卖掉了,载的才智迷失了,我的身体东倒西歪了,孩子太小,我不能卖掉凯特琳,墙上唯一的照片来自《图画邮报》,我们的狗是杂种,猫是半只耗子。在这老房子里剩下的是贫困的小小欢乐。”

 玛格丽特再次伸出援助之手。她不计前嫌,卖掉这栋农舍,用这笔钱在劳夫恩买下一栋叫船坞的房子,作为礼物送给他们。在漂泊多年后,狄兰一家终于在故乡安顿下来,他还在附近为年迈多病的父母租了个房子。狄兰对玛格丽特充满了感激之情,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五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赤裸的死者一定会

  与风中的人西天的月融为一体;

  当他们的骨头被剔净而剔净的骨头又消失

  他们的臂肘和脚下一定有星星;

  尽管他们疯狂也一定会清醒,

  尽管他们沉落入海也会再一次升起;

  尽管恋人已失去爱情也不会失去;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在大海的曲折辗转下

  他们长久地仰卧而不会像风一样消逝;

  当肌松腱懈,在刑架上挣扎,

  虽被缚于轮上,他们也不会崩溃;

  他们手中的信仰被折成两段,

  独角兽般的邪、恶将他们彻底刺穿;

  整个身子裂成了碎片他们也不会屈服;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海鸥不再在他们耳畔啼哭

  海涛也不再在海岸喧响;

  曾经吹拂着花朵的地方不再有花朵

  昂首迎候雨点的打击;

  虽然他们疯狂,如钉子般僵死,

  那富含特征的头颅从雏菊中崭露;

  在太阳下碎裂直至太阳崩溃,

  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

  (韦白译)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死去的人赤身裸体

  一定会与风中的人西沉的月融为一体;

  骨头被剔净,白骨又流逝,

  他们的肘旁和脚下一定会有星星;

  尽管他们发疯却一定会清醒,

  尽管他们沉落,沧海却一定会再次升起

  尽管情人会失去,爱却一定会长存;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久卧在大海的波澜旋涡之下,

  他们决不会像风一样消逝;

  即便在刑架上挣扎得精疲力尽,

  受缚于刑车,他们也决不会碎裂;

  信仰会在他们的手中折断,

  独角兽的邪恶也会将他们刺穿;

  纵使四分五裂,他们也决不会崩溃;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鸥也许不会再在他们耳边呜叫,

  波涛也不再汹涌地拍打海岸;

  迎着风雨昂首挺立;

  尽管他们发疯,僵死如钉,

  人类的头颅却会在雏菊丛中崭露;

 在阳光下碎裂直到太阳陨落,

 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

  (海岸傅浩鲁萌译)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死者赤裸他们将

  与风中人西边月合一;

  当他们骨头剔净消失,

  他们肘边脚下会有星星;

  尽管发疯他们会清醒,

  尽管沉入大海他们会再升起;

  尽管失去恋人爱情依旧;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在大海的九曲回肠下

  他们久卧不会如风消失;

  在刑架辗转精疲力竭,

  绑在轮上,他们不会碎裂;

  在他们手中信仰会折断,

  独角兽之恶穿透他们;

  四分五裂他们不会屈服;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没有海鸥在他们耳边叫喊

  或波浪轰击海岸;

  花吹落处不再有花

  昂头迎向风雨;

  尽管发疯彻底死去,

  那些人击穿雏菊崭露头角;

  闯入太阳直到太阳碎裂,

  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北岛译)

  

  我选用的三种译本,各有千秋。就整体风格而言,韦白和海岸等人的译本过于松散,带有明显的翻译体痕迹。先让我们来看看第二段中比较简单的三句:尽管他们疯狂也一定会清醒,/尽管他们沉落入海也会再一次升起;/尽管恋人已失去爱情也不会失去;(丰白译)尽管他们发疯却一定会清醒,/尽管他们沉落,沧海却一定会再次升起;/尽管情人会失去,爱却一定会长存;(海岸等译)尽管发疯他们会清醒,/尽管沉入大海他们会再升起;/尽管失去恋人爱情依旧;(北岛译)韦白的第三句尽管,恋人已失去爱情也不会失去,尤其显得拗口,相比下海岸等人的这一句尽管情人会失去,爱却一定会长存好多了,但有些拖沓。再来看看结尾:虽然他们疯狂,如钉子般僵死,/那富含特征的头颅从雏菊中崭露;/在太阳下碎裂直至太阳崩溃,/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韦白译)尽管他们发疯,僵死如钉,/人类的头颅却会在雏菊丛中崭露;/在阳光下碎裂直到太阳陨落,/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海岸等译)尽管发疯彻底死去,/那些人击穿雏菊崭露头角;/闯入太阳直到太阳碎裂,/而死亡也不得称霸。(北岛译)

首先,韦白和海岸等人的第一句有明显错误,原文中deadasnails是彻底死去,若硬译,就有如把银河(MilkyWay)译成“牛奶路”一样。韦白的第二句那富含特征的头颅从雏菊中崭露,原文中Headsofcharac-ters,characters在这里是物体,不能译成形容词。另外还忽略了击穿hammerthrough这一层含义。至于本诗的关键句:死亡也不得统治万物(韦白译)死亡也一统不了天下(海岸等译)而死亡也不得称霸(北岛译),依我看都不理想,有待后来者的努力。由于篇幅原因,关于这首诗翻译的讨论就此为止。

  开篇头一句而死亡也不得称霸,是典型韵狄兰·托马斯风格,为整首诗一锤定音。它首尾呼应,环环相扣,如同主旋律一般贯穿始终。对死者的存在与消失是通过一连串的意象展示的:死者赤裸他们将/与风中人西边月合一;/当他们骨头剔净消失,/他们肘边脚下会有星星;特别精彩处是与风中人西边月合一,这句我译得也比较满意,有古诗之风。紧接着是一组悖论式的修辞:尽管发疯他们会清醒,/尽管沉入大海他们会再升起;/尽管失去恋人爱情依旧;/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第二段有明显的宗教意味,让人联想到基督受难:在刑架辗转精疲力竭,/绑在轮上,他们不会碎裂。正是由于深层文化的障碍,或许对于多数中国读者来说难以进入。基督教精神的拯救往往与受难密切相关:在他们手中信仰会折断,/独角兽之恶穿透他们;/四分五裂他们不会屈服;/而死亡也不得称霸。

  最后一段正是受难后的升华:而死亡也不得称霸/没有海鸥在他们耳边叫喊/或波浪轰击海岸;/花吹落处不再有花/昂头迎向风雨;/尽管发疯彻底死去,/那些人击穿雏菊崭露头角;/闯入太阳直到太阳碎裂,/而死亡也不得称霸。请注意雏菊和太阳的呼应关系,与此相对应的是击穿和闯入,以及崭露头角和碎裂。这种由小及大由低向高的指向,在结尾处把全诗推向高潮。

  这首诗是对死亡的宣战书,充满了生命的骄傲与尊严,正如他的另一诗句所说的“太高傲了以至不屑去死”。生与死是他诗中最常见的主题。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T.S.艾略特和奥登的智性诗歌风靡一时。而狄兰·托马斯反其道而行之,强调生命的原始冲动,挖掘人类欲望深处的潜意识,为现代主义诗歌开辟了新的方向。如果说这首诗有什么不足的话,只要把它和《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一诗相比就知道了。《死亡也不得称霸》头开得好,但后继无力,没有获得《通过绿色导火索催开花朵的力量》那种层层递进令人激动不已的效果。

  

  六

  

  年,天鹅海镇处于经济萧条时期。二十年代的一连串大罢工,导致钢铁厂和煤矿纷纷倒闭,失业率高居不下。而狄兰很幸运,由于他父亲的关系,他在《南威尔士邮报》找到份工作,在读了十五个月清样后,他成为小记者,专门报道本地新闻,诸如婚礼、火灾和安葬。狄兰的诗中大量和死亡有关的术语,正来自他的现实——为寻找故事,奔忙于警察局和停尸房之间。但他发现所有事件都差不多,于是敷衍了事,大部分时间和朋友们一起泡酒吧,东拉西扯。据一个当年的朋友回忆,他是个天生的小丑。在他面前,无论演艺界还是知识界的人都自惭形秽,他能按他们各自的路数打败他们;如果对方谦卑,他也谦卑。他曾和姐姐及未来的姐夫在当地小剧团演过戏,客串各种角色。

  狄兰一直在写诗,写在两个学生用的笔记本上。他在给一个患结核病的朋友的信中写道:“我现在处于一个最重要的过渡期。我拥有的才能会突然消失也会突然增长。我可以轻而易举变成个大笨蛋。我也许现在就是。而这并非让同一个人的空虚变得不安。”而正是在这一过渡期,狄兰完成了他的头一本诗集《诗18首》,几乎囊括了他所有重要的早期诗作。

  本地的小圈子,对孤独的狄兰来说如此重要。天鹅海镇生活的悠闲儒雅(甚至在那些反叛的艺术家之中),成为狄兰的才能的摇篮。他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个诗人,对此从未怀疑过。他从儿歌、民间传说、苏格兰谣曲、《圣经》故事、赞美诗、布莱克和莎士比亚诗行中广泛吸取营养。在一封年给朋友的信中他写道:“我的方法是:我在无数张小纸片上写诗,两面都写,常常颠倒交叉,不带标点符号,被涂抹的灯柱和煮鸡蛋包围,在极肮脏的混乱中,我逐渐把一首慢慢发展的诗抄在一个练习本上;一旦完成,再打出来。我烧掉那些纸片……”

  酗酒给一个外省年轻诗人带来骄傲,既是男性的证明,也是对教堂的否认。对狄兰来说,天鹅海镇的最好的方式就是灌进满肚子啤酒,一醉方休。

  狄兰认识了帕米拉(PamelaHansfordJohn-SO),她是住在伦敦的女诗人,常在一家报纸《星期日仲裁人》的“诗歌之角”发表作品。年夏天,帕米拉在“诗歌之角”读到狄兰·托马斯的一首诗,于是写信到天鹅海镇。狄兰的回信带有明显的自我保护意识。他批评了帕米拉随信寄来的诗,并附上自己更多的作品。他很高兴帕米拉跟他年龄相仿,并非那种老处女。他甚至在信里撒了谎,虚报了两岁。两个诗人当时都充满挫折感:帕米拉在伦敦的办公室打工,狄兰在威尔士默默无闻。这也许正是他们的共同点——同命相怜。

  经过几个月频繁的书信来往,年2月,这两个青年诗人终于在伦敦见面了。那年狄兰十九岁,帕米拉二十一岁。狄兰在伦敦住了一周,以后常到伦敦看望帕米拉。他俩很快堕入情网。

  《星期日仲裁人》以设立诗歌奖的方式帮助青年诗人出版诗集,第一本选中帕米拉,第二本是狄兰。报社编辑们简直不敢相信,狄兰这么年轻竟能写出如此非凡之作,于是给他买火车票,要亲眼见见作者。狄兰来到伦敦时正赶上复活节,他和帕米拉及其家人一起度假。

  在修改《诗18首》期间,他发现写作越来越难,抱怨他像壮工一样写六行诗。他失去对写作的自信,开始向朋友抱怨:“在词语牛的折磨,在连接与拼写中的折磨,在偷来的纸上爬行的蜗牛和四面风倍增的声音中的折磨,以及我的知识贫乏中的折磨。”

  在威尔士的一个周末,狄兰和一个记者及其未婚妻喝得酩酊大醉,那女人居然睡到狄兰·的床上来,鬼混了四天。出于内疚和犯罪感,混合着男性的骄傲,他给帕米拉写了绝交信。那年夏天,他们又言归于好。但好景不长,他们最终还是分手了。

  伦敦对一个青年诗人敞开了大门。年11月,狄兰和他的朋友佛莱德(FredJanes)搭车来到伦敦,开始了独立的生活。11月17日,在他们共同寄出的第一张明信片上写道:“抵达。帆布,纸,书,没钱……不管好歹我们绝大多数时间闲着……”他俩住在环境恶劣的小单元。按佛莱德的说法,为了取暖,狄兰常把衣服都穿上,捂得严严实实坐在床上。然后突然消失,数天甚至数周。有一次他出去理发,再见到狄兰竟是一个月后,在天鹅海镇。每次狄兰回到伦敦,总会带来些新朋友,诸如过了气的美国拳击手,或躲藏中的共产党员。

  狄兰开始和伦敦诗人和编辑圈子混熟了,找到读稿写书评之类的零活维持生计。他生性直率粗鲁,常得罪人。他在给《年最佳诗选》的编辑的信中指出,他选的都是最糟糕的诗作,“对诗歌的智性阅读是有害的;一首从另一首吸血;两种相近的才能最易于互相抵消。”在给两个青年诗人的两本诗集写的书评中,他是这样开始的:“即使报以最大的同情,这样的诗人还是应该每周被踢一顿屁股。”

  大都市带来的刺激总是把他累垮,然后回到威尔士休养。他在家乡虽极度无聊,却可以专心写诗。由于生活窘迫,他自称有时候想改行成为银行职员,“而我恰恰喜欢那些难以写出难以理解的东西……诗人根本不懂他自己写下的一切。”他的第一本诗集《诗18首》于年12月18日出版,只印了二百五十本。这本薄薄的书得到好评,他开始在英国诗歌界小有名气了。受清教徒传统的影响,狄兰在结婚以前并不随便跟女人上床,除非喝醉了。但他太懒太被动,难于拒绝诱惑;特别是酗酒。酒吧在伦敦是阶级对立的缓冲地带,人喝醉全都一样,尽管是暂时的。据一个朋友回忆,几乎人人都喜欢狄兰酒后所显露的温暖与机智。在他看来,在第三杯到第八杯之间,狄兰是世界上最健谈的人,妙语连珠。而在三杯前他闷闷不乐,八杯后他暴躁不安。

  狄兰发现伦敦不是个写作的去处,只能消耗他的语言才能,而回到天鹅海镇,温情不再,朋友所剩无几。“家不再是家。我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无论哪儿都一样,仅仅在不同的歇脚处之间而已……身体大脑,所有运动中枢,一定要移动或死去。也许根本的孤独让我无家可归。也许如今太多的非此即彼。可怜的狄兰。可怜的他。可怜的我。”

  他在年底的一封信中提到,他几乎整个夏天写了不少,自从他回到天鹅海镇的家中,“酒精慵懒的波浪涨潮”,他只能重新开始把词拼凑到一起。“诗歌机器上好了油,应该无故障地运转,直到我下一趟去伦敦内脏那明知故犯的毁灭之行。”

  

  七

  

  特别当十月风

  

  特别当十月的风

  用结霜手指惩罚我的头发,

  被横行太阳抓住我走在火上

  在大地投下阴影之蟹,

  听见渡鸦在冬天枝头咳嗽,

  她说话时我忙碌的心战栗

  淌下音节之血耗干她的词语。

  

  也被关进词语之塔,我在

  树木般行走的地平线作标记

  字形的女人,与一行行

  公园里星星比划的孩子们。

  某些词让我用元音的山毛榉造就你,

  那橡木的声音,从棘手的郡的根部告诉你音调,

  某些词让我用水的言说造就你。

  

  一盆羊齿草后面摆动的钟

  告诉我时光词语,神经含义

  随钟摆飞翔,宣告早晨

  在风信鸡中告知多风的天气。

  某些词让我用牧场标志造就你;

  信号草告诉我知道的一切

  以多虫的冬天穿透眼睛。

  某些词让我告诉你渡鸦的罪恶。

  

  特别当十月的风

  (某些词让我造就你,用秋天魔力

  蜘蛛谗言和威尔士喧闹的山岗)

  萝卜的拳头惩罚大地,

  某些词让我用无情之词造就你。

  心在耗干,用化学之血

  疾行中拼写,警告将临的狂怒。

  在海边听见那黑色元音的鸟群。

  (北岛译)

 

  年10月27日,狄兰出生在威尔士一个名叫天鹅海(Swansea)的小镇。他父亲曾梦想成为诗人,却以拉丁学校的英文老师终其一生。他竭力否定自己工人出身的家庭背景,设法跻身于中产阶级行列。狄兰的母亲是家庭妇女,爱说爱笑,慷慨能干,虔信宗教。他有个姐姐,但由于年龄性格差异,比较疏远。父亲会讲威尔士语,但在家只说英语,狄兰无从学会自己的母语。他生来继承的是分裂的国家、分裂的传统、分裂的语言和分裂的社会。威尔士被一分为二:不信英国国教的坚硬的北方乡下和英语迅速蔓延的柔和的南方城镇。但只说英语的狄兰,威尔士语仍在他的血液里,按他自己的说法是“两个舌头的大海”。他继承了过去威尔土宫廷诗人的对音韵格律的训练,也继承了游吟诗人四海为家纵饮狂欢的天赋。在这个意义上,他生来就是分裂的。在十八岁那年,他这样写道:“让一切都他妈,见鬼去吧,除了表达的必要和表达的媒介,除了为神秘本身以及我呻吟的意义而永远奋斗的伟大需要。只有一个目标:除掉你灵魂的面纱和你身上的血痂。”

  狄兰的家坐落在山坡上,背后是海,面对一个草木茂盛的公园,那是他和伙伴们出没的秘密世界。他说过自己之所以成为诗人,是因为常下雨的原因,家里很少让他出去玩。更主要的是,他由于肺出血而身体虚弱,常卧床不起,因而养成狼吞虎咽的读书习惯,并对自己会早死坚信不移。尽管他的肺部逐渐愈合,但哮喘加上吸烟过度又导致剧烈咳嗽。

  狄兰上的是一所私立学校。对他来说,除了父亲在这里教英文,和别的学校没什么不同。自他四岁起,父亲就在书房为他朗读莎土比亚。他完全不懂其含义,但那韵律却深入他的心中。上学后,他厌恶学校生活的刻板训练,成绩平平。也许那一时期最重要的是友谊,他认识了最好的朋友丹尼尔(DanielJones)。在丹尼尔的家,他这位新朋友宣称他要在十二岁以前成为作曲家、诗人、历史小说家,以及钢琴家和小提琴家。狄兰成为他们家的一员。他开始和丹尼尔一起写诗,创办他们私人的“广播公司”,朗读自己的作品。丹尼尔回忆道:“除了偶尔在花园玩斗蛐蛐的游戏外,我们在一起主要是艺术学徒,有时好玩,有时认真,有时合作,有时分开,但即使那样,也还是在一起。”

  狄兰十六岁半离开学校。他有一种幽默与自嘲的天赋,这一点在他成年后才慢慢显露出来。年,在他写给女友帕米拉的滑稽作品中,他这样总结了自己的童年:“我在格拉摩根郡的乡下房子初见日光,在威尔士口音的恐惧和铁皮烟囱的烟雾中长大成一个可爱的娃娃,早熟的儿童,反叛的男孩,病态的青少年。我父亲是个中学教师:我闻所未闻的开放的男人。我母亲来自卡马森郡的农业腹地:我闻所未闻的小女人。我唯一的姐姐用女生的长腿,短上衣的翅翼和社会的势利眼穿过舞台,进入舒适的婚姻生活。我还是预备学校的小男孩时头一次尝试烟草(童子军的敌人),高中头一次尝试酒精(魔王)。诗歌(老处女的朋友)在我六七岁时揭开她的面纱;她依然还在,而有时她的脸像个旧茶碟裂开……”

恭喜你完成了任务哈哈

好诗歌是很美的可以让人脑洞大开的东西

明天我们会奉上一位来自拉萨的诗人的投稿

属于高原的声光回忆会是怎样的呢

星星很大银河在心里风很自由山顶的白雪终年都耀眼着

我想应该会很浪漫

晚安现在还在阿司匹林博物馆里的可爱的小伙伴们

希望你们能有个美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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