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简介:
孙磊,艺术家,70后代表诗人。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留校至今,现为山东艺术学院美术系讲师,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工作室讲师。年开始发表诗歌作品,曾参与编辑《久唱》,《诗歌》,《诗镜》等民刊。出版诗集《演奏》、画册《品质》、主编民刊《谁》。现居济南。
孙磊访谈
问:你在绘画中比较重视装饰这个技巧,在诗歌里也使用它吗?装饰性在诗歌里的意义?
答:当然要用。
装饰本身就是一种创作,它含混地指向人的某些愿望,譬如美、暗淡、权利。有时它几乎就是一首诗的形式,或者是诗歌森林前面的一团雾气,它让整个森林散发出令人迷醉的气息。我理解的作为诗歌技巧的装饰手法,是与语言共血脉的一种呼吸,它的缓急是填平写作者写作道路上的沟壑的有效方法。实际上,在诗歌中,没有一项技巧是孤立的。而装饰手法更多地向一首诗的外部倾斜,视觉上加强了某些行列上的一致性;听觉上它给声音注射进一种像黑人音乐一般的节奏;并且它在语言的处理上,针对诗的语义善于滑行或逃逸的特点,而设置了某些带有磁性和吸力的词语,就像给风设置了一个山谷。
这算不算“意义”我不知道,但我对“意义”总不由自主地持怀疑态度。我只想说出自己在诗歌创作中的某些感受,它和生活有关,如果生活有意义的话,我就在生活意义的行进中,也就是说,如果装饰性手法在诗歌里有意义的话,它已是我脉搏里的潮汐了。
问:你的比较重要的诗篇都涉及旅行这个主题,你是一个旅行者吗?或者你只是一个精神上的旅行者,那么精神上的旅行者究竟能走多远?
答:我注定是一个旅行者。从小的愿望就是周游世界,我上学的时候地理学得很棒,在地理书上标满了箭头和圆圈。并且,一直以来就有趴在地图上长时间专注于查找地名和地况的习惯。我父亲是军人,很小的时候我就见到过军用地图,我常常一个人找来普通地图,在上面进行自己的战争。后来,我在职业和精神享乐的选择上也与此有关。这么多年了,只要我到一个地方,就要买下那里的地图,我不喜欢问路,尤其是一个人在外的时候,走错路是必然的,但那是更大的快乐。一次在太行山写生时,迷路了,几个小时周围都是荒凉的山峦,心里终于紧张了,有一点恐惧。是的后来想想,有时候恐惧也是一种快乐,说不清这是什么道理。因此,旅行是神奇的。
限于条件和个人能力,我一生恐怕也难像毕肖普、海明威那样到世界各地飘荡,但希望能为自己的梦想尽最大的努力。也许,诗歌写作就是其中的一种努力,所以,我当然也是一个精神上的旅行者,它告知我世界是广大而丰富的。路途是永新的。
在旅行中使人着迷的最大因素约有两种:自然的与人文的。它们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当你向着一个地点行进的时候,也恰恰是在向着一个人甚至一群人出发。那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讲述旅行,就是讲述秘密;就是讲述狂热与安宁。
问:形式在你的诗歌中很重要吗?它在你的诗歌里是如何体现出来的?
答:呵呵,这需要写整整一本书。我想,形式不仅仅在我的诗歌中重要,在任何人的写作中都是不容忽视的。形式是一个人思考趋向、语言素养、性情习惯的具体体现,是一个人对自己独特感受的独特认识。在我的诗歌中它越来越自由、宽泛,越来越富有变化。比如《自闭》与早期《朗诵》相比灵活简约了,语言上更注重意味和词语自身张力的呈现。总之,我试图写得简洁、细腻、优雅、劲道、明亮……
问:你觉得自己有宗教感吗?你的宗教感是如何产生的?
答:有。但确切地说是某种信仰的召唤。信仰就是我相信。我认识到这朴素而真切的一点时,顿时觉得内心开阔了许多。但我不记得它是怎样什么时候产生的了,我想,可能与遗传、经历、阅读、沉默、恐惧等有关吧。
问:能不能谈谈诗人在社会上的位置,你觉得自己对社会负有责任吗?
答:每一个时代诗人的社会地位都有差异,诗人是社会文化经验最精髓部分的传播者,这势必会给那些利欲熏心的人以可乘之机。80年代,许多人用诗歌作为霓裳装扮自己,赢得人们的信任和尊重,却以此谋取个人利益。所以90年代以来,内心的创伤使人们不再去轻易相信诗人,“诗人”二字几乎成为一种讽刺。大部分诗人在以社会生活为主的交际中都不愿承认自己是个诗人,因为它既不带来相应的地位也不带来相应的荣誉和尊严。身份的平民化对我们这一代写作者恰恰是件好事,它无疑让我们能更朴素更真切的投入写作本身。所以,我更赞赏那些在社会中以其他身份生存,并默默写作的诗人,他们会让“黑暗发出声响。”
当一个诗人说要对自己负责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他对整个社会也负有责任。我想,我的责任可能是让某种发生在我身上的独特经验能够让人们感受到,能够传播下去,从而汇总到整个的社会文化经验中,成为我们秉性中的文明部分。就像菲利普·拉金所说的:“我写诗是为了保存我所见、所想、所感的事物(如果我能够因此表明某种混合和复杂的经验的话),既为我本人也为别人,不过我觉得我主要是对经验本身负责,我试图要使它不致被遗忘。”
问:你是诗人吗,是什么使你成为诗人?你还记得自己第一首诗吗?
答:是恐惧和好奇促使我开始写诗。我无法阻止这一切,我经历过对死亡和失去的深刻感受,不再毫无察觉地成长。当我突然理解并经验到有某个尽头在远处看的见的地方等我,我被吓坏了。十三、四岁时我就开始被这终极性的问题折磨得夜不能寐,我试着写点什么,也许是抗拒,但那是不自觉的。那时我十分敏锐、惶惶不安。现在,我试着愚钝、缓慢,并去察觉那一丝一毫的世俗欢乐。还有一点是好奇,对新的、陌生的、奇异的事物的好奇,比如对爱情、黑暗的好奇,对异族人文、山川河流的好奇。是的,我希望能记下这一切,希望回味并时常领略它。这意味着两种渴望使我成为一个诗人,一种是对痛苦的渴望,一种是对欢乐的渴望。
我不记得我的第一首诗写了什么了,但我记得第一次正式发表的诗是一首怀念故乡的作品叫《春天记事》,那是88年参加一个西部城市举办的诗歌大赛中因获奖而发表的诗歌。那是一首长诗,我记得它,以及我写到的有关童年乡村生活的一切。
问:九七年以前你的诗歌在表达上特别纯净抒情,现在则十分繁复,而且讨论和议论层出不穷,你在表达上的转变是如何发生的,自己对此都有什么样的思考?
答:实际上,这种转变真正开始于九九年。我奇怪地感到自己每十年左右会有一个写作高峰期,这种预感特别强烈。甚至有一段时期,自己还暗暗从年龄上进行了划分:25-29岁是青春写作的高峰期;35岁左右是成熟写作的高峰期;48岁左右是中年写作的高峰期;55-65岁是智慧写作的高峰期;70岁以上属于晚年平静的写作。这种预感一定搀杂了我对自己写作上的某种期待,这种期待不是抱负上的,而是持续保持细微喜悦的计划上的。喜悦永远朝向对新鲜而陌生事物的发现以及情感和经验世界的奇异重临。因此,九九年,我强烈的感到自己的写作必须进行变化了,之前,我大部分是追随自己内心与精神的自然要求来写作,像泉水,属于自发喷涌的时期。越来越多的“怀疑”使我茫然,对当代诗歌写作文本的研读使我认识到诗歌 音乐对我而言永远是个奇迹,它使我放弃思考就能认识世界。它是不可言说的,所以,在我的诗歌中,它常常是潜在的主题。它告诉我:人的命运与声音有关。我渴望那悦耳的声响。在乐器上,我喜欢钢琴、长笛、提琴和马头琴,并且,我不喜欢交响,喜欢单纯的、一种乐器的演奏,尤其是独奏。我的大学生活几乎是在肖邦和里尔克中度过的。同时我也迷恋现代音乐,现在,我仍能听见邦·乔维和老鹰乐队那磁性十足的歌声。
因而,绘画和音乐构成我写作的平台,那是个可以眺望和饮酒的平台,也许我一生都属于它。
问:你很重视技巧吗?
答:是啊。它能让我获得我想获得的那种节奏。
问:说说你早年的农村生活(是童年时代,还是也包括了少年时代?),它对你生活和写作的影响是本质性的吗?你如何评价那段生活?
答:“童年就是一切。”我这样说过。对我而言,它是一切的开始。我的欢乐和疼痛都源自它。有时,它是一支镇静剂,有时又是一支致幻针。这些都使我渐渐成瘾。由于家贫,不满一岁我就随祖母到乡下生活,童年是自由快乐的,在泥土和庄稼之间成长,无拘无束。七八岁时回到城市上学,每年仍是在农村滞留的时间长。后来,祖母、二大爷、印大爷、姑父等亲人相继去世,使我懂得了失去。对于呼吸来说,童年就是氧气。它至今影响着我的生活和写作,使我始终固执地认为:所有糟糕的生活和写作都与缺氧有关。
问:你经常在诗歌中罗列琐碎的生活,它们在你的诗歌中被不同程度的抽象化了,请谈谈你对现实生活抱着怎样的态度,生活和诗歌对你而言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
答:语言有很大的遮蔽性和歧义性。在诗歌中,语言抚摸到的生活细节常常游离出它的真相,我喜欢诗歌言语中那闪烁的、游弋的,不断变换的意义指向。它鼓励我从现实生活中创造出新的现实。佩索阿说:“生活与我愿望中它应有的方式如此经常的相反;而我对它的所知,一直是我对于生活能够作出的假定。”
在生活中,我时常身分两处或者更多,生活在现实中时我知道另一种生活在等我,那是一张洁净的白纸,一个下午的阳光,蓝黑墨水的钢笔,孤寂,声音来自巴赫或肖斯塔科维奇,窗子很大,有点冷,树枝的影子伏在书案上……
问:你能说说你对月亮的理解吗?你在《旅行》中曾经写到“吊瓶很高,几乎成了一枚月亮”。
答:我从不喜欢将过多的经验的含义一并赋予我笔下的意象,意象是需要经常修剪的,让它在剪掉的地方在长出新枝来。因此,常常我的意象是即时的、触手可及的。这与我对这个意象的理解关系不大。但它生发出的包含旧有的和新的丰富的意义节点,是我乐意看到的,那是诗歌无限延展的巨大魅力。
问:你对自己的写作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写作之于你的生命是一种必须吗?你的写作生活很规律吗?
答:写作是对人生辉煌失败的一种承认。这包含着两点:一、在现实中人和写作都是一种失败。二、其失败是辉煌的。我想,是写作建立了失败中的辉煌,它是一个人荣誉的保证。所以,写作对于我可能是必须的。(我的懦弱和内心黑暗的部分要求我只能这样说,我因此而不安。)
我希望有规律地写作。天赋要求我这样,但生活的杂乱和灵感的无序阻碍着我的意愿,而也许这些正好是带来写作素材的根本动力。
问:你不仅个人写作非常投入,你还热心于各种诗歌活动,说说你视野里的当代诗歌,它对你有意义吗?
答:哈。我竟然给你这样的印象!我写作有时候是投入了一点,热心诗歌活动是不是说我老是到处乱跑啊。我想我的生活已经和诗歌有密切的关联,所以我的交往也是如此,长期以来我和一些外地诗人建立了极其紧密的联系,比如多多、王家新、哑石、宋琳、王艾、史幼波、吕叶、沉河、朱零、雷平阳等,这种关系已经不仅仅在诗歌的基准线产生作用,它已构成我秉性中温暖的部分,已几乎是一种亲情了。我不断地到处乱跑正是因为大部分情况下那里有像他们一样的朋友也跑去了。同时,我怎能整年的呆在家里,而不找借口出去旅行呢?实际上,我和你一样,更多的属于沉默者,只是诗歌写作让我们活得更坚实。
当代汉语诗歌至少提醒我去把握某种疏离感,让我知道,写作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逃亡。
问:你是否觉得已经有了一个当代诗歌的传统?你如何评价它?
答:我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当代诗歌的传统,但当代诗歌对我的写作确实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尤其这个当代诗歌也包括国外诗歌的话。在我的感觉中,当代汉语诗歌在今天比白话文以来任何时候都更具备成为典范和传统的条件,但如何确立它是极其复杂、纷乱、困难的。我也并不愿关心,我更愿意 我暂且这样说:我选择任何人,如果加上自然事物的话,我选择一切,我会和他们讨论一切不可能发生的那些奇思妙想。但我的答案随时会变的,包括以上所有的回答。我是个不可理喻的永远矛盾的人。
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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