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多
文/佐佐
一、
小莱因是瑞金研究所一个快乐的例外。
当别人对着灰色的壁和灰色的天空发呆时，小莱因只管做自己的手工作品。也许是天生带有容易快乐的基因，小莱因永远笑嘻嘻的。在这一群时刻处在绝望、恐惧、抑郁的人中，莱因的天真和坦然，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莱因！出来做检查了。”穿着银灰色制服的护士叫道。
莱因乖巧地跟在他后面，被领到一个刚好能容纳他躺下的舱体前面。
“咦，这个怎么跟我平时做检查的看起来不一样？”
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向他温声解释道：“因为小莱因长大了，以后要用不同的方法了。”
莱因听了很主动地爬进去，“开始吧。”
男子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在光敏端输入一段字符，传来系统声音：“96号样本检验完毕，启动药浸程序。”舱门缓缓落下，阴影一点点从男孩的额头，睫毛，鼻尖覆下，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变体舱，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们所研制的新药，用了很大胆的配方，与之前几次的方案相比十分激进，甚至要使用昂贵的变体舱来辅助药物的效果。
名叫乔的金发男子不知道，24小时过后，舱门升起时，里面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嘿，你知道吗，每次我看见变体舱，就会想起古代东方的棺椁，真是讽刺。”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
是米兰达，他名义上的上司，实际上的搭档。
“别抱怨，米兰达，这是我们的工作。“
“我什么时候对别人抱怨过。”米兰达翻了个白眼。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鼓励，乔殷勤地问道：“等下有空吗？今天是皇后大道开放日，或许我们可以散散步。”
米兰达没看他，一边套防护服服，一边说：“我一会去看看实验室的情况。”
并不是我没有魅力，对这个女人来说，工作比任何男人都要有趣，乔自我安慰道。
从变体舱里推出来，侥幸存活的莱因躺在生化池里，他的四肢——准确地说是四条形状粗糙的肢体，如婴儿胳臂大小——泡在配好的生化液里，男孩紧闭着双眼，胸膛起伏，如同酣睡。
他看来已经习惯此种痛苦，米兰达心想。
莱因被抽中做肢体再生药物实验样本的那一刻，就被切断了健康的四肢，用药物和生化液催生出新的肢体。新长出来的肢体往往奇形怪状，这时需要重新切断再进行实验，一次次优化配方，知道长出与原生肢体相差无异的新肢，或者直至实验品死去。
一般人的体质，这种实验只能做二十次以内，因为药物抗性到后期会对测量结果产生很大误差。在莱因之前，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样本。
这是莱因的第十六次实验。米兰达知道，留给这孩子的时间可不多了。
事实上，整个研究所里的凯利人，又能有多少时间活着呢，更何况，对莱因这样的人来说，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莱因。”米兰达轻声说。
莱因睁开眼，极度瘦削的面庞上，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得大：“医生，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你再坚持一段时间，等新的胳膊和腿长出来就好了。”米兰达不记得她这句话对多少人讲了多少遍。她一边安慰着莱因，一边给新肢做检查。
“谢谢你，医生。但是我好像已经坚持不下去了，我的身体里已经开始坏掉，烂掉了吧。一开始的时候，又疼又痒，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现在，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莱因吃力地把长到一半的手臂抬高了一下，“就算你现在用刀把这东西割下去，我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莱因，你累了。”米兰达开始给莱因注射安眠药剂。
“不，我不要睡！”莱因第一次抗拒米兰达的针头，他的脖颈因为剧烈的挣扎，被划出一道红线。
“我受够了，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吧，求求你......”
米兰达终于把药剂推完，莱因昏睡过去。
二、
年，某颗掠过地球的小行星，被俘获成为继月球之后的第二颗地球卫星，人们把它称为凯利星。令人惊喜的是，凯利星上不仅环境宜人，还存在低等智慧生物，经过一番明枪暗箭的较量之后，凯利星的地皮被各个国家瓜分完毕。
地球人派军队和罪犯开垦凯利星的荒地，然后发现了洞居的凯利人。
出人意料的是，凯利人从外表到内部的生理构造都与地球人高度地相似。地球人驻扎在凯利星球的先锋——由科学家和指挥官组成的开垦队，将凯利人们奴役，派给他们最累最危险的任务。
地球殖民凯利星球已有多年历史，人形的凯利人可以替人类完成很多繁琐而低效的工作，还可以用于医学，生物学试验。
然而，殖民凯利星的进程并非是一帆风顺的。这不是指凯利人的反抗，不客气地说，他们的武力抵抗对地球军队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真正威胁到殖民进程的阻力来自地球人本身，来自那些主张凯利星人同样拥有人权的地球人。随后，全球举行了一次关于凯利人殖民计划的投票，最终支持这个计划的人占了大多数。至于各种反对的声音，在巨大的利益积累面前，显得过于苍白。
就像为了生存必须吃肉，此后出生在地球上的人们被灌输了“不奴役凯利人，地球经济就会因为劳动力不足而崩溃”的思想，渐渐接受了靠凯利人的付出，提高自己生活水平的事实。
可是凯利人所从事的五花八门的工作，远远不是那些单纯的、一辈子没去过凯利星的人能想象到的。就比如，仅仅为了提高生产力，哪里用得着像琴玖这样的凯利人呢？分明还是人的贪婪和欲望作祟吧。
琴玖是一只娱乐型凯利人，一般来说，他们的寿命是凯利人中最长的。此时的琴玖，风华正茂，她有着混血的脸部特征，娇小可爱，在娱乐型女凯利人中也算受欢迎的。
琴玖其实死过一次。这女孩14岁那年发高烧，被医生判了死刑的那天下午，有位自称是医药部研究员的戴眼镜的家伙，花钱买了她的身体。一个月后，她竟然被完好地送了回来，并且恢复健康。管理妈妈还小心翼翼检查了她的全身，惊喜地发现琴玖仍然是处女——这可关系到将来售卖的价格。
戴眼镜的男人说，为了感谢琴玖配合他们做新型退烧药试验的样本，这次治疗不再收取费用，并且希望她们保密，因为这种跨部的试验其实是不允许的。于是管理妈妈欢喜地迎回了她寄予厚望的摇钱树，并且对那一个月的失踪绝口不提，要知道和别的男人共同生活一个月，也会影响到价格呀。
得益于一个叫瑞金的地球男人的资助，琴玖可以成为女演员而非艺妓。
如果出生在地球，那你一定听过瑞金药厂的名气，从孩提时代的感冒药到年老之后的延寿药，总会有那么几种，可以在上面见到瑞金的蓝色小商标。
据说瑞金在凯利星上医药部的开了家研究所。因为往地球偷渡凯利人是禁止的，最出色的临床试验都集中在凯利星球的医药部，那里的地皮是真正的寸土寸金，能办到这一点的非得资金雄厚不可。
琴玖有了瑞金做靠山，每天过着让同行分外眼红的日子。为了结识瑞金而找她拍戏的人很多，今天她终于逮到了休息泡吧的机会，狠狠地喝了两杯。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她有些微醺，有经验的人知道，此时反而是人体感官最灵敏的时候。
隔着两条街，琴玖好像听到有人在微弱地呼救。她快步而轻悄地走过去，两个男人正分别拽着两个女人，看女人的着装似乎也是娱乐型凯利人。
一目了然的情形，两个地球男人抓着两个不敢反抗的的娱乐型凯利女人，这情况琴玖实在不能更明白了。她听着女人越来越绝望的声音，想像往常一样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没人知道这当中酒精起了多大作用，总之几分钟过后，两个男人在地上哎呀呀地叫着。
琴玖一边说：“下手太重了，打断了几根肋骨，真是不好意思啊。”一边补上了两脚。
两个凯利女人吓得抱在一起，她们看不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的脸，因为被纱巾挡住了，可这个人的衣着明显是凯利人的服饰，而且是娱乐型凯利人。她们似乎已经看到下一秒这个女人被巡警带走的惨状了，却只见女人带上帷帽，匆匆消失在夜色中。电子监控发出轻微的脆响，然后徐徐冒出白烟，没有人看见它们是怎么被破坏的。
琴玖吹着冷风，总算酒醒了，为刚刚的冲动后悔不已。
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两个凯利女人已经送到总部，那两个男人和监控证据被处理干净了。”
琴玖惊出一身冷汗，她一回头，眼前是一个小丑打扮的广告人，和满大街的娱乐型广告人没什么区别：穿着定做的服饰，画着夸张搞怪的妆容，前面挂鼓，后背插旗，还晃着广告的小条幅。
然而熟悉的眼睛让琴玖安下了心，她一边大声叫“吓死人了！”，一边打了小丑广告人的帽子，凑近时小声快速说着“给你们添麻烦了。”
小丑眨了眨眼，滑稽地走开了。
三、
生化池里，米兰达看着睡着时眉头紧皱的莱因，久久不语。
“莱因快完了吧，我就知道，在这个地方，再乐观的人也会绝望的。”乔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米兰达不回头地说：“他还能坚持。”
乔捏了捏莱因的手臂，说道，“看情况新药快要研制好了，也许再做两次就可以结束实验了。”
米兰达嘴边绽放了一个笑容：“我希望莱因出了研究所以后能好好活下去，他为新药做出了贡献，可以靠研究所提供的福利过完一生。”
“莱因真的很幸运，十个样本一般能活下来一个就不错了。到了我这个阶段，你会明白冷漠也是对自己的保护，”乔耸耸肩：“把他们当作小白鼠就好，本来也只是长得像人类的一种生物而已。”
米兰达实在无法把眼前的男孩同“幸运”二字联系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自己甚至不如乔，人家好歹坦率承认从未把凯利人当人。而她，嘴上说着他们不是动物，却把他们当做动物一样对待，手起刀落，好不利索。
一旦成为既得利益者，而不是彻底剥离了本性的旁观者，有些事情也就从残酷变成了坦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凯利人的真实生存状况被人为地掩饰了，对一般的地球人来说，他们只是像以前的非洲人那样比较辛苦一些而已。
她突然想到了《凯利人权益保护联盟》。
联盟向人们揭露凯利人的悲惨生活，在获得了不少人的拥护的同时，也因为某些事受到追缉，例如炸掉地球人在凯利星设立的研究所。最近世界各地都出现了“联盟”的踪迹，他们散播凯利人日常生活的录像带，偷窃武器，发展新成员，号称要解救所有的凯利人。
米兰达对这种民间组织并不看好，她不认为这种激进的手段是好事，虽然她自己也在支持提高凯利人生活水平。但凭良心讲，如果凯利人真的拥有了与人类平等的地位，她将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随心所欲地“使用”着这些人形材料，这对她的毕生追求将是一种灾难。
换句话说，这是凯利文明最黑暗的时代，也是人类医学发展最突飞猛进的时代。
米兰达从生化池出来，进入消毒室，换上轻便防护服，在研究室门口前站定，输入密码。随着一声轻响，原本的合金门忽然消失成气体，米兰达进入后，一道液体柱喷出，重新形成一道严丝合缝，无懈可击的保险门。
研究室里是另一番繁忙景象。她的几个同事在玻璃屏幕上用手指划来划去，淡蓝色的字母随之起伏闪烁。米兰达抽出了一排培养皿，又把眼睛凑上显微镜，娴熟地调试起来。
她仔细地观察着新生的微小的肉芽，一边写写画画。经过一整天的计算和调整，米兰达终于在一堆反应式上画了个记号圈。她疲惫地摘下眼镜，边打哈欠边往镜片上吹气，她努力睁着眼睛，一条条笔记像虫子在眼前游动。
米兰达沉思着，突然站起身猛灌了一杯咖啡，然后将新的试剂投入量化反应釜，CCTV品牌影响力采访刘云涛北京中科医院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