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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着跑车进手术室,能用游戏为孩子治病吗

手术等候区,有一辆跑车。幼儿园年纪的双马尾女孩坐进驾驶座,座位的左侧放着蓝色包装袋,车门紧锁。车前车后,几个穿着套装的专业人士反复弯腰、比大拇指、鼓掌、又站起身。几分钟后,感应门向两边打开,女孩用右手操控着方向盘,径直开向手术室限制区。从后方的视角来看,匀速移动的跑车像一团红点,逐渐变小,变小,再变小,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图源:作者拍摄走廊的这边,女孩的母亲逐渐红了双眼,双手攥在一起,把一张禁食通知单拧出深痕。我问她,「你还好吗?」她捋了捋手上的纸,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孩子手术

为什么医生只和家长说话?

跑车,只是玩具车。女孩是今天的手术病人,座位左侧的蓝色包装袋里,装着一张蓝色的垫单。年,这样的玩具车被引入浙大儿院的手术室。配合度低的孩子、对术前镇静剂口服或滴鼻抗拒的孩子,都会被邀请成为试驾。宝马车出现以前,术前等待的流程更模式化:家长抱着孩子,在等候区或坐、或站着,等里面的手术间腾出来。「往往是里面刚腾出来,消完毒,护士就来接下一台手术的小朋友进手术室。」麻醉科主任黄瑾瑾告诉我,有些孩子因害怕恐惧不肯进,有哭闹的、有挣扎的,遇到这种情况往往需要先静脉给一定的药物使其镇静。待孩子入睡后,护士再从家长手中接过孩子,送入手术室。术前等候区域,图片已模糊处理图源:作者拍摄肿瘤科的主任医师王金湖觉得,宝马车的出现,把自己和患者的缺口拉近了。在他十几年的临床生涯中,记忆最深的一段对话也发生在手术室。冬天的手术间一切如常,适宜的温度,护士在清点用品,边上的规培生已经把碘伏倒进弯盘,不时还能听到巡回扯几句家常闲聊。床上的孩子拽了拽蓝色的垫单,发出了一些声音:「叔叔,叔叔,叔叔。」王金湖回头。「叔叔,麻醉的时候可以慢一点吗?」「怎么啦小朋友,是怕痛吗?」孩子抿了抿嘴,没有回答。王金湖拿着卡壳,继续和麻醉做术前核对。对他来说,和其他很多台手术一样,这是进行了无数次的操作。完备的评估、和预料中熟练的配合,让他对这次手术颇为自信。手术室,牵着孩子的医生图源:作者拍摄「叔叔,我想多看这个世界一眼。」话落,穿梭不停的忙碌空间像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王金湖怔住了。事实上,手术意味着什么?这个8岁的孩子也许并不知道。孩子浅薄的认知里,自己的生命即将在这里终结。术后,这句话反复挤占王金湖的思考空间。他意识到,在大部分诊疗场景里,他们都在和家长沟通:沟通治疗、沟通预后、沟通手术、沟通花费。所有人都忽略了,孩子才是被治疗的主人公。坐在玩具车上,自行进入手术室的患儿图源:作者拍摄说来也和科室特点有关。在儿科,家属的意愿几乎可以决定整个诊疗走向。几年前,王金湖接诊过一个肝母细胞瘤的患儿。患儿的祖父刚刚去世,父亲出了车祸。有点干瘦的男人打理完父亲的身后事,打着石膏、瘸着腿,攥着一叠厚厚的纸质病历和检查资料,牵着孩子找到这里。男人的行动缓慢,糟糕、失控的生活像是黑色冰冷的沼泽,用力把他往这个地壳的最深处拖拽。医生办公室里,其他医生正常进出、敲击键盘、打印资料。王金湖接了杯水,坐下,隔着一张桌子,和男人进行常规沟通。这段对话,只进行了五分钟。五分钟的时候,听到「恶性」这个词,男人沉默了,眼角的担忧变成了迟疑。左手前伸,他试图拿走那叠厚厚的纸质资料。没听完诊疗计划,他已经不想治了。王金湖告诉我,故事的结尾是治疗团队提出通过救助基金承担一期治疗费用。孩子最后接受了治疗,预后很好。但他回想起来,这一整件事的记忆里,孩子被领来,被领走,再被领来。治疗后,再被领走。「好像,这是不对的。」

医院,能用游戏「治病」吗?

这是不对的。那什么是对的?我和儿童医疗辅导师吴小花面对面坐在14楼的游戏室,尝试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这个20平左右的彩色房间之前是骨科的VIP病房。现在,这里陈列了一些儿童读物、拼贴玩具,和十几张半膝盖高的粉色凳子。我问吴小花,每层楼都有这样的游戏室吗?得到的回答是「很多」。游戏室一角图源:作者拍摄5年前,肿瘤病房迎来过一批国外ChildLife专业学生志愿者,两两结对,陪孩子们做互动游戏。左边的方位,最远离走廊侧的病房,一个母亲被游戏的欢乐声音吸引,扶着门框,往外探了探头。因为插着管,她的孩子无法走动。对这个孩子来说,最容易做的事情是对着窗外,发一整天的愣。看别的孩子玩得开心,母亲尴尬地邀请了一对男女志愿者,去到那个走廊尽头的病房。吴小花也跟着走了过去。与当下病房外的热闹不同,这个空间里的空气更重一点,长久以来不安的情绪厚厚地向门口、窗边的缝隙挤压。孩子躺在最靠里的病床,窗帘半掩着,遮掉了一半的光。进来后,两个志愿者很有默契地蹲坐到床边,熟练扮演起迪士尼的人物角色:皱眉、舒展、咧嘴,舞几下空气拳,舞完拳头,搭着肩膀蹦跳起来。躺在床上的孩子偏过头,认真注视着这两个滑稽的大学生。他们跳,患儿就挥起插着留置针的手;他们笑,患儿也笑。原是黑色默剧般的病房,试探、逗趣、笑声、大笑又融合,像是被扯开一个声音的口子。ChildLife项目设立后,游戏中的孩子图源:护士长提供母亲却默默退场。孩子的笑声像是一根锋利的针,扎破了她胸口积聚已久的气球。大概静默了两分钟,她的脑海自动巡游完就医的片段,胸前的格纹衬衫已经湿透。吴小花向我轻轻补充:「肿瘤病房,反复住院的病人很少看到笑容的。」2小时后,游戏结束,送走这批ChildLife志愿者,病房重又恢复寂静。这之前,医院工作的习惯使然,吴小花从没思考过「游戏」的意义:「大家以为,医院就是生病了来看病的,哪会想到把游戏带进来。」只不过,在志愿者团队的演示下,游戏似乎变成一种疗愈手段。这之后,吴小花隐隐感到:一直以来,都有一些事情被忽视了。

和孩子站在一起

被忽视的是什么?这个答案,ChildLife团队一直在摸索。在浙大儿院,吴小花所在这个ChildLife团队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站在孩子的角度,提供孩子想要的医疗服务。我是在8月下旬来到这个肿瘤病区的。这天下午一点多,靠电梯一侧的公共空间摆起了三张矮桌,并被整理出一个游戏版「诊疗区域」。左边的地面上,立着一台移动输液架,上面悬挂着管饲的药物。桌面上,另有一台微缩版的玩具输液架,同样挂着蓝、粉两个吊瓶,旁边是一个留了深静脉置管的SP玩偶。边上粉色衣服的女孩,右侧鼻腔连接着这个医用输液架的鼻饲管,右手抓着玩具输液瓶的,在给桌上的玩偶「打针」。在这个定格里,女孩是医生的病人,也是「病人」的医生。给玩偶打针的小患者图源:护士长提供靠近电梯一侧,膝盖高的桌子上放着一本解剖绘本,桌角坐着一个患儿,和一个彩色衣服的护士。这是肿瘤病房的ChildLife护士叶阿琴。「我们吃的东西会经过这里、这里、和这里,最后变成便便拉出来。」这里,这里,和这里,叶阿琴手指的地方是正常消化系统管道。吴小花表示,这是在试图让孩子理解,为什么术前不能进食。「这个孩子明天要进行消化道肿瘤的切除。」叶阿琴转头对我说,「小孩和大人的知识储备不同,直接禁食,远没有这样的教育式游戏来得有效。」她很擅长给8岁以上的孩子布置作业,让患儿体验手术室「服务」,术后再汇报:里面的阿姨和外面的阿姨有什么不同。手术痛,还是打针痛。手术室的空调更冷,还是病房的空调更冷。游戏互动时,护士会换上特别的衣服图源:作者拍摄远处,肿瘤病房的护士长吕丹尼正牵着一个女孩走出病房。她回头,蹲下到和女孩一样的身位,反复接起女孩的左右手,随后,牵起她的右手,朝输液室的方向走去。通过交谈,我才知道,护士们评估患儿的静脉条件后,会征求患儿的意见,喜欢打左手还是右手。她们一致认为,这是尊重患儿的知情权,「我们希望小孩子也可以知道,我是来帮你的,而不是说要打针了,你就必须跟着我来。」这样的故事,医院的每个角落。年9月,一个两岁多的女孩在手术前有些害怕心脏外科的石卓把她抱在怀里,拿出手机哄她图源:在场的麻醉医生提供在手术室,麻醉科的副主任黄瑾瑾也会告诉年龄小些的孩子,接上电极,会接受来自外星机器人的能量。然后,会变成奥特曼,会代表光。孩子会主动把胸前暴露给她们。因为在孩子的记忆里,上一个接上电极的,是坐在孩子对面的玩具泰迪熊。

受到安慰的,不只是幼童

「孩子心情好,家属的配合度也会变高。」漏过办公室窗口的阳光变得笔直,这是王金湖上门诊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这边,结束游戏的叶阿琴给我看了一个视频。一开始,我只以为是病区早查房视频,因为手机的视角在一溜医生的队尾,实在普通。主任后面跟着主治,主治后面跟着规培,规培提溜着身后俩实习生,实习生推着查房电脑车。转折点出现在逆光的病房门口。往下平移的一个运镜,出现了几个聚拢在一起的小光头,和几顶动画图案的帽子,推搡、移动。后一秒,五六个身穿粉色制服的孩子出现在画面里,脖子上挂了几根玩具听诊器。门口,一个成年医生在尽量让自己保持客观。他拿着消毒液,弯下腰,煞有其事地为每双小手按下一泵手消。在这个视频里,小病人成为了小医生。「咱们肿瘤科后继有人了,哈哈。」看完视频,一个医生在科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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